这些闺房蜜语自然不能对外人说,今天到底还是像模像样张罗一餐饭,宾主尽欢,酒席散了后各自回去,只有荣嫔端嫔还留着说话,布贵人和戴常在去哄孩子午睡,她们三人在暖阁里歇着,都喝了些酒,脸上红晕还没散去。
实则荣嫔吃多了几杯酒,本想回去歇一歇,却被端嫔留下来说有话讲,这会儿环春奉茶后就带人退出去,她们姐妹三人坐着,岚琪给她们倒茶,就听荣嫔问:“你要说什么事?”
岚琪还不知有这缘故,抬头就听端嫔开始说安贵人告诉她的事,她皱眉道:“你们也瞧见郭贵人的样子了,这模样不请太医怎么成,可她们明着并不请太医,为什么暗地下又去拿药,拿的又是什么药?”
荣嫔显然不高兴,手里端着一杯茶只闻味道不喝,好半天才一口饮下,冷然道:“我和惠嫔理事,她素来是挑有功无过的事情来做,说出来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我不愿得罪她,也不想翻脸,心想辛苦些就辛苦些,却不知道她还有背着我的事?想想也一定是有的,自从皇上把觉禅氏弄去咸福宫,后来复宠了宜嫔,她就又懒得来搭理我,有些日子了,算起来若是安贵人说的近些日的事,也不奇怪。”
岚琪看似心无旁骛地侍弄茶具,实则早已把这些话在脑袋里想了几遍了,想想元宵那晚玄烨告诉她赫舍里一族的行径,果然她当初没想错,的确是从宫外伸进来的手,而他们能通天似的伸手到内宫做手脚甚至不惜要毒害大皇子顺带陷贵妃于不义,那么宫里头的人要做些什么,更是易如反掌,只是岚琪无法接受,她们亲姐妹也会互相残杀?
且听荣嫔冷笑:“既然是翊坤宫自己弄药给自己妹妹吃,我们瞎操心做什么,她如此冷血无情,我们若插手,獠牙有毒,她指不定反咬一口。这个宜嫔可真厉害,瞧着挺好一个人,心里竟这么歹毒?那可是她亲妹子。”
端嫔幽幽说:“就是亲妹子害得她连带着被皇上讨厌,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她怎么还能由着这个祸害在自己身边?我们且瞧瞧,皇上今日为了六阿哥赦免她,过几天是不是就传出来说身子不好,又不出门了。我看刚才姐妹俩说话那架势,宜嫔是要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言一语说得岚琪心都冷了,这深宫究竟有什么魔力,弄得亲姐妹都要骨肉相残,端嫔和荣嫔平日也是很温和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却都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但再想想自己,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今天听过了就是听过了,郭贵人是真病还是被她亲姐姐灌药,她也不会去探究,自己尚且如此,还有什么资格唏嘘旁人?
荣嫔最后也叮嘱岚琪:“你太慈悲,可是毒蛇冻僵了也不能拿身体去暖呀,宫里的事,别人的死活,看看就得了。”
岚琪浅笑:“我记着了。”
胤祚的生辰过得很圆满,佟贵妃虽然一直没有登门,却放任四阿哥在这里吃睡,直到傍晚岚琪自己觉得不合适了,才请乳母送四阿哥回去,可是胤禛抱着弟弟不肯放手,硬是要在这里住一晚,岚琪生怕自己得寸进尺会惹得贵妃不悦,但胤禛又哭闹不肯和弟弟分开,他一哭胤祚也哭,一大一小弄得乳母们手足无措。
岚琪哭笑不得,最后折中法子,她不能过分地留下胤禛,却可以把胤祚送去承乾宫,小家伙一听说跟哥哥走,竟也是连亲娘都不要了,一人一边被乳母抱着,两只小手还牵在一起,岚琪送到门前时看着,心里又暖又无奈,环春对她说:“这才是骨肉血亲,天性。”
骨肉血亲的天性的确该如此,但岚琪却也知道翊坤宫里亲姐妹的争斗,想想也寒心,之后回去收拾东西,累得四肢百骸俱痛,可玄烨却毫无预兆地乘着夜色来了,说她旧年分娩辛苦,孩子生辰的日子是她曾经最辛苦的日子,要好好安抚她,岚琪知道玄烨动什么心思,嬉笑玩闹,两人欢欢喜喜便是一夜。
然之后几天,玄烨为了两位皇后入陵事前忙碌,倒是几天不入后宫,这日岚琪在慈宁宫支应一天,傍晚回来时原先惯走的路下午突然开始修缮,因有工匠行走,前后都被拦住,宫嫔宫人不得通行,岚琪只能绕道回去,软轿慢慢走,将近咸福宫附近时,轿子突然停下,环春在外头说:“主子,觉禅常在在前头,您见不见?”
“她?”岚琪不想见,但转念一想她即将临盆,万一自己“得罪”她,有什么闪失说不清楚,便让压轿落地,扶着环春的手下来,果然见觉禅氏在前头,被香荷和另一个宫女搀扶着,慢慢过来朝她行礼,岚琪自然让免,客气地问:“太医院说你这几天就要生了,怎么还在外头走?”
觉禅氏道:“就是没动静,太医让臣妾出来走走,刚出门就遇见娘娘您了。”
“我生……”岚琪刚开口想说生胤禛的事,但觉不妥,她不该在贵妃背后别人面前以四阿哥生母自居,便改口道,“的确如此,你辛苦了,不过也要小心,瞧你肚子已经下去了,就该这几天才是。”
觉禅氏本非故意要拦住岚琪说话,只是凑巧遇上,此刻已笑着答应后就侍立到一旁,请德嫔先行,岚琪也不愿多说什么,嘱咐她几句就又上轿子走开,可是软轿复行,走不过十几步路,身后突然一阵骚动,更有宫女尖叫,岚琪听得心惊肉跳,轿子也停了下来,只听环春急匆匆说:“主子,郭贵人把觉禅常在推倒了,正拳打脚踢的。”
岚琪简直觉得像在听戏文,而不等她开口,环春已让抬轿子的小太监们过去帮忙,都是孔武有力的人,冲过去很快就把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郭贵人按住,等岚琪再赶过来瞧,觉禅氏已经倒在地上,香荷护在她身上,小丫头的衣裳头发都被揪乱了,边上另一个宫女徒然惊叫:“血,常在流血了……”
“快找太医,不是,快把她抬回去,咸福宫里准备了产房的,稳婆应该在了。”岚琪把身边的人都推过来抬孕妇,突然又听被摁在地上的郭贵人疯狂地叫嚣着“贱人、该死”,她气得浑身颤抖,颤抖着手指挥那几个太监说,“你、你们把她嘴堵上,别别让她乱叫!”
众人得令,索性抽了一根绳子来把郭络罗氏五花大绑,撕了一块布把嘴也堵上了,而岚琪已经被环春拉走,咸福宫里乱作一团,温妃因身上不自在肚子疼正歪着打盹,被冬云催起来说出事了,等她急急忙忙赶来时,就告诉她觉禅氏要生了。
太医们匆匆赶来,而稳婆一直在咸福宫待命,好在一切都有所准备,只是突然要生了才有些慌乱,现在各就各位只看产妇自己能否熬过去。之后不多久也惊动了六宫,荣嫔先到,进门前就已听说郭贵人的事,似乎怕惠嫔先过来,急匆匆连衣裳都没换就来了,央求温妃下旨先把郭贵人扣住,温妃不耐烦地说:“我才不管她怎么样,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于是等惠嫔、宜嫔赶来时,郭贵人已经被关押起来,而看管她的都是荣嫔的人,宜嫔屈膝在温妃面前告罪,说她没有看管好妹妹,而郭贵人和觉禅氏有旧仇众人皆知,想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温妃冷笑:“我这里平时连乌鸦都懒得飞过,难得这么热闹,我都不知该不该高兴,宜嫔你也不用告罪,又不是你扑倒了觉禅氏。”
可宜嫔却继续哭诉妹妹种种劣迹,不说亲妹妹做错事要替她圆满,竟还雪上加霜地揭露她的恶行,连过去欺负虐待觉禅氏的旧账也翻出来,说的温妃好不耐烦,终于喝令她闭嘴:“本宫又不怪你,自然有宗人府论断,你就不要再哭哭啼啼,烦不烦人?”
更直接打发宜嫔离开,不让她在咸福宫待下去,又派人问生不生,来来回回几次都没结果,温妃苦笑说:“不如一起用晚膳,今晚可真热闹。”
可谁还有心思吃饭,惠嫔趁机将荣嫔拉到外头去说话,利字当头,两人说话都开门见山,惠嫔劝她:“皇上复宠宜嫔,她如今风头正劲,姐姐不如把人交给她看管,您何苦管这闲事,又没功劳。”
荣嫔却笑:“人我看管着,人情可是要给你的,你和宜嫔相处,总要握些什么在手里吧,这件事你来处理最好。等会儿总要去上头回话,人是我看管,我再推你出来处理,到时候不管对太皇太后、皇上,还是对郭络罗氏,你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两边都得益。觉禅氏又不是乌雅氏,只要孩子生下来,谁管她受不受委屈?若今日受伤的是德嫔,咱们可要掂量掂量了。”
惠嫔恍然大悟,荣嫔竟是在这里等着她,说好听了是让自己捏了宜嫔的把柄,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了什么,是来捏了自己的把柄,再假作好人,送顺水人情。
可事情已经到这份上,这份烫手的人情她不要也得要,宜嫔那边的事和她脱不了干系,她也知道荣嫔不会和自己翻脸交恶,一咬牙便应承,“还请姐姐周全。”
殿门前岚琪正好出来,抬头就见她们在屋檐下说话,两人略有些尴尬,过来问怎么要走了,岚琪说是温妃让她去慈宁宫复命,荣、惠二人对视一眼,便说慈宁宫她们去回话,让岚琪留下。
“那……就有劳了。”岚琪怎知她们算计的事,不愿太勉强,再又折回来,温妃已经坐在桌边吃饭,听说她不去了,便招呼,“那就吃饭吧,不是说要生很久吗,别饿着了。”
岚琪坐下,宫人们来添碗筷,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一幕幕,一直再想到惠嫔荣嫔说话的样子,心里有些乱,抬头见温妃却悠哉悠哉地吃着饭,忍不住问:“娘娘,您真的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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