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苏槿时一行人,好心地问道:“不知小娘子是要进城还是往西边去?”
苏槿时道:“我们听说这里的事,想起还有亲戚在这边,一直没音讯,便来看一看,自是要进城寻人的。”
“进城好,进城好。千万别去西边。那边的都是饿死鬼投胎的,你们带着这么多吃的,是要被当成肉包子的。”
大叔顿了顿,又道,“怎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亲戚来寻我们?唉,命啊。不过小娘子也不要在城里久留,夜里别留人守着吃食,东西没了还能再挣,性命没了就真没了。明儿个去官府寻一寻人,能寻到就马上接走,要是寻不到,也莫要勉强,必是寻不着了。早些离开这种不安生的地方吧人。也不消走远,只要能时常看到二将军的地方,就能安生了。”
大叔说着说着,摇头叹息,带着妻儿越走越远。
苏槿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窦原于她及苏家来说,是冷酷无情的人,但愿相见不相识。可对于青州的百姓来说,是守护神,对于遂宁的百姓来说,更是救命天将。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由心底对他生出一点由衷的钦佩和欣赏。
可对于晋国的百姓来说呢?
她看向身边沉默着的苏槿言。
那个少年一声未吭,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了,比苏槿瑜的情绪更加。
“虎子,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原以为很容易就说出口的话,临到要说时才知道有多难出口。
把他的户牒递给他,“这是你的新的身份,从此,就靠你自己了。但是,你得记着。”
她顿了顿,才让自己差点要发颤的声音恢复平静,“量力而行。晋国敌人该杀,晋国百姓无辜……还有,记得还有个家。”
她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会啰嗦,说到这里停下来,对苏槿瑜甩甩手,“去吧。”
苏槿时坐回车厢里,面上的笑意再也端不住。
“阿姊,不进城吗?”目的地就在眼前,苏槿瑜心里止不住的激动,可想到从此就要真的与阿姊分别了,心中又生出不舍来。
他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槿时的回应,心里的激动淡了下去。
阿姊也是生气也是不愿意他来从军的吧……可阿姊还是费尽心思送他过来了。
心中动容,更加牵挂了,“阿姊,我一定不伤害百姓的,不论是大夏和百姓还是晋国的百姓,都是战争里最无辜的人。”
马车里传出轻轻的“嗯”声,苏槿瑜鼓起勇气再次劝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野外不安全,不如先进城。”
“这么婆婆妈妈的,敌人都打到眼前了!我送你来从军,不是送你去送死的。”
苏槿时冰冷的语气从车厢里传出来,“走!在我改主意之前进城!”
到底是故意绷着凶狠,很快就软了调,“只是往西边走走,这小半日也到不得晋国边境,不必担心。”
“伊伊……他已经走了。”
苏槿时话音刚落,苏槿言低低的声音便传进了车内。
她掀开车帘,发现已经不见了长弟的身影。
苦笑一声,“我们走吧。”
又问苏槿言,“你是骑马还是坐车?”
苏槿言目光深深地看她一会儿,翻身上马。
马车缓缓驶动,驾车的人换成了六子。
苏槿言的马却迟迟未动,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大石碑后转出苏槿瑜的身影,与他对视片刻,释然地笑了笑,下马走到他面前,“别顾忌我。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许会掩藏在百姓中谋不轨。你记着,晋国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干,那些也都不如你的安危重要。你家阿姊有我照看,无需担心,可你若是折在晋人手里,就是真对不住我了。”
以苏槿时对家中几个弟弟妹妹的看重,他不敢冒这个险。
苏槿瑜错愕地睁大眼看着这个如同长兄一般嘱咐自己的人。分明自己才是长兄,却总是处处不及他……
苏槿言拍拍他的肩,重新上马追着马车而去。
……
苏槿时看着突然滚进马车里的人,握紧匕首的手松了松,秀眉拧着,“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槿言在马车里打了个滚,献宝一样地捧出一捧或红或黑的果子来,“刚才在路上瞧见的,看着模样讨喜,酸酸甜甜的,想来你应当喜欢。”
“这是……”苏槿时盯着他手里的果子,诧异他此时还有心思去为她采果,缓缓笑了,“山莓。”
她可不信他是在路边瞧见的。
这样的果子,每年春季,在昭县附近极为常见,是昭县人每年必食的野果,因着这果味鲜不耐存,采下来没两天便会坏,是以总是到了那个时节去山上采了吃。
去得早了,果子未熟,涩涩的不好吃,去得晚了,果子早已入旁人腹。
是以,若是叫大壮他们见着了,必是停了车一轰而去,先吃了再说,哪里会只他一人停下来采一捧宝贝似地送到她面前?
心间的乌云散开,照入点点光亮,纤长的手指拾起一颗熟到恰好的果子,微微一顿,送到苏槿言的嘴边,略无奈地笑道:“你说,我娘到底是留了怎样的一个大宝贝给我?”
可这个大宝贝最终也会离开,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有他会疼爱的家人。
这样涩涩的念头才升起便被她压了回去。静静地看着他,疑惑他为何看着自己不知张嘴。
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把他当孩童来喂的举止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