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天出生时,叶家爷爷已经65岁,身体硬朗,声音洪亮,骂起人来也铿锵有力。
在叶添天记忆里,除了军队的管理工作和党~政~建设,爷爷没有什么其他生活方面的爱好。他退休以后,连军队管理都不需要亲自过问了,爷爷整天觉得自己空有一身光和热,不能继续为祖国做贡献,心情烦闷。
可这个老头和所有那个年代所有军人出身的老头一样,倔强的要命,总不肯承认自己年事已高,即使因病需要去军区医院,也会和医生争辩——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住院!
爷爷刚退休那几年脾气尤为暴躁,叶添天每天放学回家,都感到满满的低气压。
这一天,叶添天考试成绩下来,并不理想,还要求家长签字。
她心想,完了,爷爷虽然不会那些题目,但一看到这个分数,肯定还会暴怒,虽然不会像弟弟那样被皮带打,但被关禁闭,不让吃晚饭也挺惨的!
她忐忑着回了家,在院子里却听到客厅哄堂大笑的声音。
家里好热闹,爷爷和其他几位将军级别的老爷爷都穿着老式军装,胸口佩戴整整齐齐的军功章,围着圆桌高谈阔论,大口喝酒,旁边还有几位警卫员守着。
一位爷爷脱掉了军装外衣,给其他几位老兄弟展示自己身上的陈年旧伤,一边说着买一处伤痕的来历,一边还做评价,“怎么样,老子我身上的伤都是正面的,从来没有当过逃兵!”
“谁的伤不是正面的?给你们看看我的!”爷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脱掉了军装外套,警卫员接过来,规规矩矩摆在旁边长桌上。爷爷又脱掉衬衣,只留下一件白色的汗布背心,他指着自己胳膊外侧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这个,1938年,和小鬼子面对面搏斗的时候,那时候吃都不饱饭,可我力气还挺大,子弹都打光了,被小鬼子一个刺刀给我挑了,老子也没轻饶他,挥着大刀把他给砍了!”
爷爷撩起了背心,露出肚皮侧面的伤口,“这个,1939年,守阵地的时候被偷袭了!那小鬼子当时的武器也太毒了,我级别不够,还在用步枪呢,射程和力量都比不了,打了十几个小时,小鬼子终于撤了,我们团阵地守住了,就是,就是我们团就剩五十几个人了……”
爷爷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其他几位爷爷也脱下了军装,把佩戴军功章那些军装整齐摆放在一起。
一位年纪最大的爷爷说,“我们敬他们一杯吧!”
几位头发花白的爷爷身体挺拔站立一排,对着军功章敬了军礼,然后默默将酒杯里的白酒洒在地上。
年长的那位爷爷被警卫员搀扶坐回来,竟然在流泪,“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现在过上这么好的生活,他会也会高兴的,是不?”
叶爷爷眼圈红了,也不肯低头,笑话他,“老刘,咱们都是流血不流泪的人,别让后辈看了笑话!”
刘爷爷摇摇头,“咱们这些人,就你年纪最小。可我老了,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老战友,想起年轻时候倒在我身边的人,怎么我就活到这把年纪,我怕我在地下看见他们,我怕他们问我他们父母家人过得怎么样,我没有脸啊!”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像一个孩子般肆无忌惮哭着,全桌人都陷入沉默,只有经历过同生死的战友情,才能体会这些老军人心底对死去故人的怀念,才更懂得如今和平生活的不易。
之后几年,爷爷每年都会找他的这些老战友们在家里聚一聚,喝到最后,还是会脱下军装,展示一下自己身体上抗日战争时期的痕迹,然后,还会有几个将军爷爷喝醉后抱头痛哭,可叶司令总骂他们没出息,一点当年英勇的样子都没有。
那一年,姓刘的将军爷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