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活着的历险者。
樊醒离开坑洞,去寻找鱼干和白蟾的踪迹。余洲留在坑洞里,与那四脚蛇艰难地沟通。
四脚蛇们在地上划出文字,但余洲根本辨认不出是字母还是文字,笔画支离破碎。
有的历险者不懂中文,他看见一只四肢健壮的四脚蛇写了个“fit”;有的历险者根本不是余洲所在时空的流浪儿,它们使用的文字,余洲无法解读。最后能同余洲有来有往聊起的,仅有一开始那只过分热心的四脚蛇。
四脚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是,否。同样歪歪扭扭。
余洲怀疑,长期以四脚蛇形态生存,历险者的记忆和能力正在丧失。他们或许会彻底成为四脚蛇,完全失去人类的思考能力。
他只问可用是或否来回答的简单问句。
你们是历险者?是。
你们全都见过笼主?是。
笼主是人吗?否。
是怪物吗?四脚蛇画出一团乱麻。
你们还能恢复成人类吗?否。
这里的其他怪物也是历险者?四脚蛇先指着是,随后又指着否。
……
问得口干舌燥,余洲接过四脚蛇们打来的水,总算理清楚了当下发生的情况。
这里确实是七个“鸟笼”之一,它属于一个长得像一团乱麻的奇特笼主。笼主在历险者降落到云外天时,确实也问过他们,想继续当人,还是尝试新的活法。
历险者们起初疑窦重重,笼主会让他们俯瞰一座辉煌、繁盛的城镇,也就是白蟾的“鸟笼”,小游所在之地。看见人们生活得和平安逸,历险者便以为自己也会降落到那样的城镇中。
于是有人选择继续当人,有人选择更新奇的方式重新活一遍。
然而落地之后,后者成为怪物,前者或者沦落为四脚蛇,或者化作怪物口中餐。
余洲想起,自己曾问过小游,他们怎么确认这个“鸟笼”没有问题。
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上层“鸟笼”的历险者,在看到平和的城镇、温柔的笼主时,并不能立刻就信任他们。但历险者在笼主面前没有任何对抗的能力。笼主从不现身,只隐藏在浓雾里,影影绰绰看到个影子。即便有试图冒险的历险者,也绝无瞬间击杀笼主的能力。
无论怀疑与否,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顺从笼主的要求。
云游之国的控制者位于历险者无法接近的高处,这从物理意义上完全断绝了历险者反击的可能性。历险者一旦离开云外天,就绝无击杀笼主的可能。
而笼主也从不告诉历险者,离开“鸟笼”的门藏在什么地方,什么条件才可开启。
余洲隐约察觉,云外天剩下的六个笼主,高高在上,他们似乎对人类历险者没有兴趣。
他想起樊醒和小十都说过,意志的孩子中,确实存在着并不喜欢人类,也不想成为人类的异类。
“……对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变成四脚蛇的?”余洲问,“落地之后就变化了?”
这个问题顿时让四脚蛇们激动起来。它们疯狂摇头,蹦跳、比划,最后一个个都站定了,伸直双手,直指坑洞上空。
余洲往上望。原本覆盖在坑洞的垂蔓植物被清理干净,他看到的是一片异样的天空。淡紫色的雾气悬浮在“鸟笼”里,连带着天空也被染色,云层低垂,空气压抑。
那热心过头的四脚蛇趴在石头,四肢蠕动爬行,喘气,忽然指指天空,又继续爬行、喘气。爬到石头边上,它又指指天空,随即滚落。落地后它立刻蹦起,跑到樊醒昨天趴着的地方,手舞足蹈。见余洲还未明白,它再度回到石头上,继续爬行、喘气。
余洲心中一亮:这东西在学樊醒。
“……他为什么要爬到这个洞里?”
密林中,鸟鸣消失,一片死寂。一个垂着数个头颅、身如巨牛的怪物拖着步伐走过。
樊醒攀上树枝,直到确认怪物不会发现自己才停下。
高处没有风,他摇摇欲坠,化出长尾勾着树干。
淡紫色的雾气统辖了整个“鸟笼”。在高处远眺,四野茫茫,只有高耸的树木能穿破浓雾,露出一截不足道的尖尖。
灰白色的高塔云外天,在模糊的阳光下闪动。
樊醒想起袭击自己和安流的巨大触手。他又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和记忆中的影像有些差异。
等怪物走远,樊醒才小心落地。没走几步,灌木丛中有人呻吟,他拨开树叶,看见一棵正在滴血的植物,厚实叶片拱托着一朵大花。硕大的花轮中没有花瓣与花蕊,是一张扭曲的人脸,正试图说话。看到樊醒的瞬间,那人仅剩的一只眼睛睁大了。
樊醒心道不好,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那人脸发出尖叫。
尖叫仿佛信号,瞬间丛林震动。无数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要把樊醒包围在内。
樊醒怒啐一口,化出骨翅,腾空而起。空中数只怪异飞鸟鸣叫袭来,樊醒一手一个,也顾不上这是什么东西,拧了脖子往下一扔。尸体成为食物,但怪物们还未吃饱,人脸的警示仍在继续,樊醒不得不藏进浓雾,隐匿身形飞行。
就这样,一边躲,一边找,浓雾成为他最好的庇护所。
一天下来,他没找到安流和白蟾的任何踪迹,一颗心反而愈发狂躁不安。
雾气颜色在暮色中变化,淡紫染成绛红。
樊醒从半空栽倒。他忽然回忆起昨日坠落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睁开眼睛后,眼中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红的,树木疯狂摇动。嗅觉变得越发敏锐了,非人的那部分开始在体内躁动,他闻到雾气中隐藏的一种怪味:有什么烧焦了似的,却又隐隐地香。
樊醒捂住自己口鼻。他想起来了——之所以从落地点一路艰难爬行,直到落入坑洞,是为了远离这种会影响他的雾气。
这不是寻常浓雾,太轻、太轻了。它悬浮在一定的高度,不能落地。樊醒迷迷糊糊,完全凭借本能,找到了一个不被雾气影响的坑洞,一头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