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我去见见皇后。”
她一滞,抬眸看他。他唤来燕歌:“去请贤嫔来,让她们一起说说话。”说罢他就出了门,顾鸾不及反应,只听到他在外而吩咐,“去栖凤宫。”
她一时慌张,不知道他去栖凤宫要干什么,想跟上去拦他,犹豫再三又忍住了。
她想他素来清明豁达,应是能处理得当的,她该信他。
她于是便进了殿歇着,让人备了茶点等贤嫔过来。不多时,霜白先打帘进了屋,告诉她:“陶美人已受完杖了,人昏了过去,娘娘您看……”
顾鸾只说:“送她回去歇着吧。”
霜白一滞,压声:“六宫怕是都盯着咱们纯熙宫呢,娘娘看是不是赏些药下去?”
顾鸾摇头:“皇上是给我撑腰,这不是我卖人情的时候。”
霜白了然,福身应了声“诺”,便退了出去。
接着,顾鸾与贤嫔一起待了整日。楚稷直至晚上才回纯熙宫,她想来想去,没问他去栖凤宫究竟做什么了。
翌日天明,皇后称病。
又过一日,便是除夕。皇后尚在病中,免了内外命妇的礼数,临近晌午又让身边的掌事女官景云来向顾鸾传话,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傍晚的宫宴恐要劳烦她撑着。
顾鸾点头应下,迟疑着告诉景云:“劳你转告皇后娘娘――倘若皇后娘娘愿意,臣妾愿去侍疾。”
景云束手躬身:“皇后娘娘只是染了风寒,您不必记挂。娘娘说了,待得来日身体好些,再请您去栖凤宫品茶。”
去栖凤宫品茶,不是去问安。顾鸾品出这其中的示好,颔了颔首:“燕歌,你去送送景云。”
燕歌福身,上前与景云同行而去。过了约莫一刻才折回来,屏退旁人告诉顾鸾:“景云私下跟奴婢说……皇上那日没在殿里留人,跟皇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等皇上走了,皇后娘娘独自待了半晌,后来跟景云说她会想明白的。”
“本宫会想明白的。”是夜,皇后望着漫天的绚烂烟火,自言自语地又是这句话。
这句话,她两日来已说了多次,她自己也辨不清是在劝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一味地去说,再一遍遍地去想。
皇上跟她说,佳妃只图情分,不求其他,从无僭越之心,更无意后位。一直以来,若非后宫总有人视佳妃为敌,他和佳妃都愿意平淡度日。
这些话最初落在皇后耳中时,她心下嗤之以鼻。
直到他说:“朕知道佳妃想要什么,却不知你想要什么。若说你想要宠,从未见你有过什么表露;若说你想要权,后宫上下又无人与你相争。可你却愈发视佳妃为敌,朕想不清楚究竟,佳妃也不懂,今日你不妨坦白说来,朕看看能不能为你办妥。”
这番话,把皇后说蒙了。
她心惊肉跳,不是惊异于他贵为天子却摆出这副“打商量”的态度,而是惊觉她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与他大婚时那种想当贤后的雄心壮志不知什么时候淡了。她陷在一种诡异的执念里,跌跌撞撞,像入了魔。
他看着她,见她半晌不说话,眉宇间有了几许为难:“若你觉得夫妻之间还是……咳,朕要想一想。”
皇后猛然摇头:“臣妾没有!”
无法抑制的局促令她蓦地立起身,逃避似的闷头避开。
她走到窗前,目光盯着紧闭的窗缓了许久,强自缓息:“臣妾只是……只是因佳妃独宠,又有两名皇子养在膝下,因而心生不安。若她真无僭越之心……臣妾无意与她多争。”
话音未落,她依稀感觉到几步外的人松了口气。
不安的心跳中,一股莫名的力量令她转过身:“可臣妾不知道佳妃的这种承诺是真是假。皇上一心都在她身上,若她来日想要后位……”
“她不会。”他摇头,“朕也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废了你。”
皇后深吸气:“皇上,君无戏言……”
“朕也从来不是昏君。”他说。
她怔怔地盯着他,盯了良久,忽而发觉自己与他实在说不上“熟悉”。
她自然知道他不是昏君,只是这点了解,怕是比民间百姓听到朝中传来的闲言碎语而生的了解都多不了多少。所以她信不过他,觉得他的承诺虚无缥缈,直到他这样一字一顿地说出“朕不是昏君”,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确并不昏聩。
皇后朱唇紧抿,缓了口气:“好,那若……若皇上发誓不会因宠爱佳妃废了臣妾,不会让佳妃所出的皇子动摇嫡长子的地位,那臣妾……”
“朕不会因宠爱佳妃而废了你。”他眉心微蹙,“但储位,朕要立贤,不能只认嫡长子的身份,此事朕不能应你。”
皇后略微一滞,一时间自有惶恐。待冷静一些,又反因他出言拒绝而更安了心。
立储乃是大事,若他贸然应了她,倒像是在甜言蜜语地哄人。他不肯答应,却让不会废后之言显得更为郑重。
她于是点了头:“臣妾明白。”
接着又道:“臣妾信皇上。”
“那便不要再与佳妃处处针对了。”他颔首,“若你心里再有不痛快,不妨来跟朕说。帝王专宠,向来不是宠妃的错。”
帝王专宠,向来不是宠妃的错。
皇后望着夜幕上的烟花,品起了这句话。
她想他是真的很喜欢佳妃吧,喜欢到宁可将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怨不得六宫都争不过佳妃,她一口气为他选了十几个新宫嫔,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她这般想着,心底一阵酸楚,一阵不忿。
但为着永昌,她应该忍。
――她这般想着,将万千情绪都死死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