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檀病着,早饭也做得清淡,不过倒也可口。她今日胃口好,连着喝了两小碗米粥。
用完了饭,兰芝挑了件月牙白的衣裳给她换上,这才去请安。
一路上,沈玉檀脑海中描摹了一遍舅舅的模样。她幼年双亲离世,除了外祖母,便是舅舅舅母对她最好。上一世方家落败后,她几经走动,才得以和舅母见上一面。然而舅舅早被处以斩刑,岁月流逝,她已经记不大清他的样子了。
沈玉檀踏进院子,洒扫的粗使婆子停了动作,转身笑道:“二姑娘病没好利索,怎的又出来了?”
她笑着道“没事”,婆子又朝里面嚷了句“二姑娘来了”,便有三两个小丫鬟出来扶她,掀帘子。
沈玉檀停了一瞬,探身子进去。
舅舅舅母都坐在堂上,喝着茶唠话,见她进来止住话头,一起朝她望来。
方映堂年过四十,宽额方脸,浓眉大眼。因久居高位惯了,眉眼间始终带着些厉色。不过这些只是在外人看来,对于沈玉檀,他向来亲睦和蔼。
眼前种种,恍若昨日。让她生出种错觉,仿佛前生诸事不过一场噩梦,如今总算是醒了。
沈玉檀屈身朝两人行了个礼,“檀儿给舅舅、舅母请安。”
两人一愣,方映堂先笑道:“别人是病来如山倒,你这一病倒是学乖了。”
“咱们方家人不讲究这些,快起来。”刘氏也笑了,转头指使下人:“往火炉里添把火,再拿个汤婆子过来给二姑娘暖手。”
沈玉檀浅笑,走过来挨着刘氏坐下。
“你这病是给冻的,没事别老出来,我让人请大夫再给你看看。”方映堂道。
沈玉檀心头一暖,道:“好。”
“我昨夜回来后,听说沈家来人了。”方映堂放下茶杯,收了笑意,“沈老夫人要接你回盛京?”
“嗯。”沈玉檀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檀儿。”方映堂眉头紧皱,“并非舅舅自私,不愿放你回去。实在是京城人心复杂,权势纷争,以你的性子,回去定是要吃亏的。”
刘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沈玉檀拍了拍刘氏的手背,语气轻缓:“舅舅舅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檀儿自幼受家里人庇护,不曾受过一星半点的伤害。但我如今已快及笄,往后还要成亲嫁人。舅舅虽能护我一时,却不能护我一世。倒不如趁早出去历练一番,不光为了自己,若将来家中有难,我一样护得住家人。”
她目光坚定,一番话说完,刘氏早已红了眼,方映堂亦是愣住。直到小厮送了汤婆子来,才回过神感慨:“檀儿长大了。”
沈玉檀道明了心中所想,方映堂虽然担忧,却也默许了,叫来沈家两个婆子,郑重其事交代了半天的话,才肯放两人回去。
沈玉檀呆到晌午也累了,回到自己院里用过饭,卧在塌上小憩。
她闭着眼,脑袋越来越混沌,困意席卷而来,很快入梦。
耳畔传来微弱的诵经声,夹杂着清脆的木鱼声,在耳边逐渐放大。
沈玉檀慢慢睁开眼,恍惚见面前摆着尊佛像,供桌上插着香,室内烟雾缭绕。
她正纳闷,转头见身旁兰芝跪在蒲团上,手里一串佛珠,闭眼嘴里嘟囔着经文。
她轻轻推了兰芝一下,后者抬眸看她,了然道:“夫人暂且耐心等会。”
沈玉檀正迷惑着,兰芝偷偷四下望了望,压着嗓子开口:“早就劝夫人别管他,夫人非得不听,这会白天晚上惦记着,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听她说完,沈玉檀总算想起来了。她此时身在普渡寺,因着赵云轩尚了玉华公主,把府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她借着为老夫人祈福的由头,实则是来寻个清净。
不料她两日前下山,在山底碰见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她探了他的脉,发现尚有气息。又见他身披胄甲,腰间悬剑,穿戴皆非常人所及。思忖片刻,将他偷偷带回了寺里。
可他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性命堪忧。沈玉檀惦记着这事,故而作何事都心不在焉的。
兰芝没了法子,叹了口气道:“我在这把风,夫人悄悄溜出去吧。”
沈玉檀鬼使神差地应下,出了佛堂,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走到一间屋子前。
她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屋子朝阴面,采光不好。窗纸破了几个洞,日光透过缺口一柱一柱洒下来。
屋内摆着面陈旧厚重的屏风,走到跟前,能闻见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个男人,他背对着她,宽阔紧实的后背新旧伤疤交错,有的地方深可见骨。
沈玉檀触了触他的额头,柳眉微蹙,将桌上早已备好的药一勺勺喂给他。又转身打湿了帕子,轻轻擦拭他的脸。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五官生得深邃立体,眉目舒朗、鼻梁高挺,样貌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不知被谁追杀,才沦落至此。
沈玉檀心不在焉想着事,手忽地被人紧紧攥住。她低头,那人不知何时醒了,正目不转睛盯着她,双眸带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目泛涟漪,似乱花迷人眼。
她不知不觉看愣了,下一刻,他稍一使力将她拽进怀里。沈玉檀欲要挣扎,男人摁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吻下来。
她不断反抗着,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模糊,耳边有个声音在喊:“姑娘,姑娘?”
沈玉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兰芝放大的脸。
蹭地起身,沈玉檀大口大口地吸气,心口猛烈跳动。
她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当年她救下那个男人后以礼相待,甚至没问过他的来历和名字。于她而言不过是人生的匆匆过客,可梦中男人对她似乎十分熟稔,而且亲了她。
难道说,她其实肖想过那个男人,只是心里不愿承认,所以才会梦到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