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娥儿即将哭厥过去的悲鸣里,宁姝抽出手帕,屈下膝捧起她的脸将她的泪水与泼天的愧疚一起拭去。
“那日琼薇以自己的清白换了你的清白,不管之后如何,在她为你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心底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时每刻活在悔恨懊恼的牢笼中,无法自拔,深陷泥潭啊。”
李娥儿泪流不止,怔怔道:“可是……她能原谅我吗?她会原谅我吗……她在九泉之下肯定恨死我了吧……无数次我想死,可是一想到了地府我根本无颜见她呀……”
“那就带着这份愧疚一直活下去吧,在家里给她立个牌位,每日晨昏定省地上香为她祷告,每月初一十五替她为薛家祖坟清扫整理,烧纸磕头,一点一点洗去你身上的罪孽。对了,前提是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帮助你能够帮的每一个人,这样琼薇才不算白白牺牲。”
“真的是这样吗?”李娥儿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她。
“是,琼薇在离开前跟我说,她原本是准备报复你的,可是当你主动踏进大理寺投案自首时,她心里的恨意便消散了一半。她原谅了你的懦弱,原谅了你的不勇敢,也体谅了你身不由己的难,但是你务必替她好好儿地活,坚强一点,勇敢一点,否则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娥儿嘴唇颤抖了许久,捂住嘴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再压抑不住伏在地上将一腔的泪水都嚎了出来,连同那无边的愧疚与负重一起哭了出来,边哭嘴里边反复哽咽着:“谢谢你,谢谢你……我会的,我一定一定会的……”
不知是在感谢面前的宁姝,还是透过宁姝感谢那个早就离去的倔强不屈的少女。
待李娥儿终于哭得力竭不再闹下去,周庠感激再三地朝宁姝鞠躬致谢,而后弓着腰一手将李娥儿扶起一手提着那装满纸钱的小篮子,扶着她一步步走向薛家的祖坟,继续他们虔诚未竟的路。
有些人天生就是胆小的,就是懦弱的,她们身处低位,从没有能力与命运抗衡,一直以来她们习惯了一直低着头生活,将自己放在路边任人践踏而不敢反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可是当魂被点醒,灵被点亮,光与亮在人间默默蔓延,这让人心凉世道或许会逐渐地覆天翻,焕然一新也不一定。
眼前浮现了那个倔强勇敢的少女身影,宁姝刚才心里陡然冒起的怨气似乎无形中平息了许多。那个少女啊,背负了世界上最沉重的石头长大,在遭受背叛最愤怒时依然没有丧失理智,而是选择了原谅与释怀,而李娥儿在一时怯懦后也幡然悔悟;赵明贞在蒙冤而死后,十年之后依然有人记得他,不顾生死为他洗冤;百姓们受到一时蒙蔽,在得知真相后亦不惧当朝皇后的威严,站在他们身后襄助一臂之力;而那位赵大人即便在慷慨赴死前还在说:人行天地,靠的并非腿脚,而是不灭信念。只要一息尚存,便万物不可挡我。世人夺我目,断我肢,割我血,然我心灯犹燃。今我慷慨赴死,无惧也,因我无愧天地……这些的这些,都说明这人间其实没那么糟糕,对吗?
“真让人贪恋啊。”
她重生之后第一次有这样浓烈的心绪。
楚江王,你以千载修为为代价让我重生一回,除了给我这个机会挽救父母血亲的悲剧,是不是也想让我重新找回那幽幽三百载里被一片片磨掉的做人的热度呢?
谢谢你。
她回过头微笑着望向马车里浑然不知的夏侯轻,心底柔软成一片羽毛的弧度。不管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我都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重新做回了人,让我认识了你。
至于什么生死,有何惧之!
似乎等宁姝半天也未见她回马车,里头传出夏侯轻略带心急的呼唤:“小姝?”
“来喽!对了,夏侯轻,还没几天便是七月初七的乞巧会,届时一定热闹非常,据说那灯会一年胜似一年地热闹,我想去,你陪我一起吧,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