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面摊前,徽墨头一次对着一桌美食食不知味,宁姝顺着他发愣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面摊的老板——一对和气的夫妻倚靠在一起,一个负责擀面一个负责熬汤下料,旁边是一锅卤得香香的牛腱子肉。京城的夏天,即便是早晨也是闷热的,男主人擀面擀出一头的汗,不需他开口,女主人便及时拿布巾给他擦干净,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做事,没一会儿再擦一次汗,再一次相视而笑。摊子里头摆了张小小的矮凳,他们七八岁的儿子捧着《三字经》坐在矮凳上认真地读着书,只是到底年纪小,早上天亮就被父母带出来出摊,刚读几页就瞌睡过去,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在书上一点一点,别提多可爱,惹得众食客一阵善意的大笑。
宁姝嘴角弯了弯,收回视线,对徽墨道:“是想起你的父母了么?”
徽墨笑笑道:“他们死的时候,也差不多的年纪,啊不,他们种了一辈子的田,晒得黝黑黝黑的,看起来比他们还年长些。那时候真是穷啊,租了员外的三亩田,他们必须每天从早到晚劳作才能喂饱我,再给我攒一点点铜板,等我长大了送我去书塾认字儿。我啊,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夸海口,等我长大了就京城考状元当大官儿,再不让他们受罪。结果上了一年的学连《三字经》都没认全,挨了我爹一顿狠揍,差点儿带我去看郎中给我治治脑子。我娘心软,护着我说:我的儿子我生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将来考状元报答我的,恁他聪明还是愚笨,我只求他一辈子有口饱饭吃,平安快乐就够了。把我爹气得够呛,直骂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垂下眼睛,挡住里面的泪花,“十年了,我快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后来我给他们收尸,他们身上臭了烂了的样子,就跟……就跟这碗里的酱牛肉一个颜色。”
宁姝长叹一口气,正想着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让他振奋起来,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她嘴角一抽,手里捧着的那碗酱牛肉面顿时不香了。
徽墨恶作剧成功,抬起头哈哈大笑:“没想到宁大小姐你竟然也有上当的一天,这面吃不下去了吧?全归我了!”
宁姝看着他得意地做鬼脸,哭笑不得,顺着他的意把她那份面推过去,又给自己叫了一碗素的,没去揭穿他故作无碍的假笑。
徽墨呼啦呼啦吞下一整碗面,道:“不过我恨死当年那个狗官了,若他还活在这世上,我必要他挫骨扬灰!”
宁姝一边吃着老板娘刚送来的素面,一边道:“对了,当时那位府尹姓甚名谁你还记得吗?”
“我死都忘不掉啊,那狗官姓赵,字明贞,是个实实在在的伪君子,真畜生!一开始到我们汉江府的时候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为国为民的活菩萨,把我们全都骗了去,家家户户在家里供他的长明灯,没想到在任七年,暗地里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当年那场旱灾,原本很多人不必死的,就是他一直隐瞒不报,还封锁府境,导致最后死了整整二十八万人。灾银丢失以后,乡亲们再忍不下去,去府衙找他理论,那个狗官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天要我们死他能奈何,还派出官差把好多乡亲们打成重伤。直到上头派来了钦差,谈相爷亲自带着尚方宝剑兴师问罪,那狗官才知死期将至,畏罪自杀了。”
宁姝边听边点头,片刻后好奇道:“既然他知道钦差前来问罪,纸包不住火,他没有逃吗?”
“当时乡亲们已经把府衙团团围住,就准备冲进去把他活剐了,他想逃也逃不掉啊。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