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成车夫的九思摘下头顶佯装的草帽,掀开竹帘忙沏了一盏药茶,口气不无担忧:“世子爷,咱们回府吧,天气沉闷,咱们总跟在后面满城跑,车马劳顿,还要提防宁姑娘他们察觉,您的身子骨受不住的。”
“无妨,在府里躺着灌药也是虚度一天,在马车里坐着也是一天,倒不如出来透透气。”夏侯轻呷了一口茶,抹去唇边的腥意,道,“他们,相处得如何?”
九思意会,他口中所指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谈思危与宁姝,于是垂首道:“谈少卿得了您的传信便赶来襄助宁姑娘,寸步不离,刚才有说有笑,应当尚可。世子爷,你应该放心了,请随属下回府。”
夏侯轻点点头,隔着一层竹帘,他隐约听到傲霜书院里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以及夫子的训斥声,可以听出这些实在不是聪明的孩子,连最简单的三字经也能念错两句,参差不齐,可是那种勃发的生命力,还是穿过矮墙,穿过巷陌,毫不吝啬地四散开来,令人艳羡。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为何。”他掀开竹帘一角,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在流淌的每一个晨昏,闪过的每一瞬里,他都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听觉在崩溃。西斜的阳光泄露了一缕照在他的脸庞上,白得近乎透明,随时会弥散。他淡淡笑道,“明明已经决意放开她的手,可还是忍不住想在有她的地方等一等,坐一坐。我二十年来自视甚高,说到底也不过一个自扰的庸人。”
九思握紧了拳头,徽墨歙砚口中淡定得像个木头人的他,眼中因为过多的情绪而发红,他道:“世子爷,你既心里还记挂着宁姑娘,为何又要亲手把她推给谈少卿?推给了他,却还放心不下,整日食无味寝不安地折磨自己。世子爷,你总说这样是为了她好,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自己好一点,放过你自己呢?”
夏侯轻疲惫地靠在软垫上,抬起手臂,冰凉如玉的手掌隔着那层薄薄的黑色布巾,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声音是久咳后的沙哑:“她的一生很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跟机会把我忘掉,再爱上另一个人。我却不能了。”
他淡淡笑着,轻轻摇头,“所以我放不过,也不想放了。人生弹指,走到如今地步,死已是注定。走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她,虽然死了,心倒还是满的。若你还强迫我把心挖出来,把她从心里倒干净,九思,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残忍。
我并无什么奢望,只是想最后这段时间在有她的地方多待一待,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远远地听她一点微弱的声音。哪怕她不知道我在她身后,只要我知晓便够。”
九思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于紧绷像要断开,他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转身便要下车去。
夏侯轻眉头微蹙:“九思你做什么去?”
九思沉沉道:“属下这就替你把宁姑娘带回来,告诉她实情!”
“站住!九思,我平生没什么知己,唯有你。若是你今日从这架马车离开,那么往后你也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