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档案库里,藏着自开国来大越朝历年发生的重案要案的宗录。打开库房大门往里走,谈思危指了指右手边三排道:“二十多年的案卷都在这里了。”
宁姝点点头,只是从一排排案卷架前走过,便好似闻到了那卷宗里藏着的经年不散的血与泪。
大越有子民千万,光是每年发生的重大案件就有数以百计,全都被储存在大理寺庞大的档案库中,每隔五十年清理一次,幸好薛红衣的还留着,只是一时想从大海里捞出难度有些大。宁姝跟谈思危一人在书架头,一人在书架尾,左右开弓,令有几名大理寺丞帮忙。
为方便查找,书架四周被点了一圈灯烛,似的库房中与外头的晚霞一般橘红暖融,谈思危将翻看过的卷宗堆成一座小山,等待结束后重新理入书架。一连翻了上百本后,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侧过眸,望着不远处宁姝静谧认真的脸庞。
微微跳动的烛火,将宁姝的侧脸勾勒出一条起伏优美的弧线,如世间最美好的一道涟漪,轻轻撩拨在他的心上。
他心口涌起一股热意,忽然想同她说些什么。
“我姑父乃是定州有名的文人,”他说,“一生追求学问,走南闯北,潇洒倜傥,遇到了我姑母后,便带着我姑母一同上路,两人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九州。他们二人皆是世人眼中的异类,就连我祖父死前都在恼恨,说姑母所托非人。”
听到他的倾诉,宁姝侧过眸,分出一抹注意给他:“但在少卿眼中并不是,对吗?”
谈思危眸子闪了闪,微笑道:“嗯。我第一次见到我姑父,是在四岁。他同我姑母一路从北荒徒步而来,行了半年的时间,风尘仆仆,抵达京城叩响我家大门时满脸胡茬,实在不像个文人骚客的模样,反像个走卒贩夫。府里管家确认了三遍,直到姑母摘下帷帽才敢将他们请进屋来。祖父见到他转身就走,只留我父亲对着姑母长叹几声,免为其难将他们安置下来。我第一次见他十分陌生,偷偷躲在石柱后头瞧他,他发现了我,大笑着朝我走来,两只粗糙的大手一下把我举到了天上。
那天之前,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京城以外是什么模样,大越之外还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城池与国家,除了宽阔平坦也无趣至极的青石板路,这世间还有着耸入云端的高山与一望无垠的海洋。更没有人同我说过,不是每一个地方的人都长着我们这般的黑眼睛黑头发,这九州之内无数种人便有无数种活法。我第一次听,就呆住了。”
光听谈思危的描述,宁姝也觉得那是一个特别妙的人。她亦笑了一下:“怪不得少卿后来会立下行遍名山大川的志向。”
谈思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是的,我父亲之前一直以为我是看了山水游记迷瞪的,我没敢告诉他,其实四岁那年我就痴了。我看着他满脸胡茬,可是特别爽朗的笑,看着我从前如花娇滴的姑母,因为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脸庞不再那么白皙光滑,可笑起来的样子却比之前美上万分。我心想,以后我要是也能当一个这样的人就好了。不拘当个话本的侠客,或者书里写的医者,又或者只是个简简单单的行者,去见世上所有有趣的东西,每一位被苍天孕育的人,乃至不同的地方每一粒沙土不同的模样。等到我二十岁或者三十岁,再遇到一个像我姑母那样的女子,请她成为我的妻子,那我即便再无来世,也算世间大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