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理解陛下。
但凡功劳大一些,就害怕被功高震主,这是每个帝王都会忧心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陛下自己不这么做,日后,也会被人劝(挑)慰(拨)着做出这般决定。
早晚的事儿,还不如被陛下主动这么处置,也省的让奸佞有可趁之机,祸乱国纪朝纲。
他自认为忠心耿耿,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就因为区区五万军饷!
他被降职了!
空挂着虚名的正二品,本就没什么实权,手里只有一二百城卫军的京卫大将军,现在,还变成了副的!
“将军,老奴扶您休息吧。”
见他如此,管家有些心疼,便费劲将他从桌前搀起,慢慢的送到了床边,帮他宽衣躺下,又盖好了被子。
而做完这一切,上了年纪的管家自己都已经气喘吁吁。
许是身下柔软的被褥让他有了些安慰,权亦泽瞪着头顶的帐子看了一会儿,便果真乖乖闭了眼睛。
“睡一觉就好了。”
管家轻声安慰着,又守了一阵,直到听他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才叹着气离开。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漆黑一片。
权亦泽觉得喉咙干的火烧一样,于是便揉着昏沉的脑袋,摇摇晃晃摸黑起身,但茶壶里空空如也,只有白天剩下的一小壶酒在桌上。
想都不想,权亦泽拿起酒仰头就灌。
清冽的酒液总算是让他好受了些,却依旧不解渴,还似乎让他本就不怎么清醒的大脑,更有了一种靠在棉花上的感觉,飘乎乎的。
“来人!”
权亦泽喊了一声,却并没人应,但他不知道,是管家特意交代了,所有人不得靠近书房去打扰他休息的。
于是便气呼呼的摸到了门口去,推门而出。
此时,一轮弯月正高高的挂在墨色的夜空里,权亦泽抬头看了看,觉得那就好像是锋利的弯刀,正毫不留情的剐着他的心。
书房在将军府的最中心部位,距离梅初雪的院子也是最近的。
可许是酒意又开始发挥作用,他竟慢慢的踱步去了花园。
那里有几株长势很好的梅树,但如今,枝上的梅花却早已经凋谢,只剩下灰褐色的枝干,尴尬的伸展在半空。
这是他为了表示对梅初雪的喜爱,特地种植在这里的。
可如今,这梅树居高临下伸展着自己的枝桠,却仿佛在嘲笑他,是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大骗子。
“倩兮姐,为什么要收集露水啊。”
远远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即便脚步踉跄,权亦泽还是下意识的闪身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他倒是记得,这声音是秋月,那个差点被卖了的侍女。
很快,他就看到秋月和倩兮一起,一人手里捧着个小碗,缓缓的朝这边走来。
“因为,太阳升起之前的晨露最为干净。”
倩兮笑笑,耐心解释道,“最干净的晨露,才能做最好的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一定非常好吃对不对!”
秋月开心不已,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眼睛里又冒出了小星星,亮光几乎要闪过那弯月。
而倩兮只是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又问道,“我特地保存了今年的新鲜梅花,加上开春之后的晨露,你说好吃不好吃?”
“肯定好吃!”
秋月不假思索的回答,又怏怏的叹了口气,“希望小姐吃了这个,身体能恢复的快一些。”
“傻丫头。”
倩兮捏捏她的脸,又安慰道,“那毒极为伤身,同时也非常难以清除,绝不可能朝夕之间有很大缓解。”
顿时,权亦泽不禁皱起眉头,半晌,才又想起来,慕云玖曾经中过鹤顶红。
“我知道。”
秋月闷闷点头,眼中有了泪光,“但我就是心疼,狗将军根本就不顾小姐死活,还纵容那个女人为所欲为,这样下去——”
“总会有办法的。”
倩兮温柔打断她,轻巧的将两人的小碗都放在树杈,便一边安慰,一边往回走道,“小姐一定会脱出这个苦海的。”
“嗯。”
秋月吸着鼻子,跟在她身后,二人身影渐渐消失。
而好久之后,权亦泽才从假山后走出来,神色有些莫辨。
他忽然觉得慕云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无时无刻都展现着不同的姿态,让他仿佛置身于迷雾中,根本就摸不清真实的方向。
明明,自己所见到的她恶毒又嚣张,在王公公面前,却仿佛一个识大体的当家主母,而她的侍女,更无时无刻为她伤心难过。
翻脸比翻书都快,果真是个虚伪到极致的女人。
‘喀拉’。
直到脚下踢飞了一小块石子,权亦泽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慕云玖的院门前。
看着‘华南苑’的牌匾,权亦泽不禁愣了愣,而此时,窗内透出来的灯光鹅黄柔和,竟让人意外觉得宁静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