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此事与他无关,梁氏要找也是找她儿子的事。然而梁氏表面上一向溺爱陆晚丞,怕是不会和他论这个理。明日他去给梁氏请安,大概就要被旁敲侧击地“提点”。
思及此,林清羽一阵烦躁。
回到南安侯府,陆晚丞昏昏欲睡地被抬下了车。欢瞳推着陆晚丞跟在林清羽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快到蓝风阁时,陆晚丞清醒得差不多,打着哈欠道:“好像走错路了?”
这分明就是回蓝风阁的路。林清羽对欢瞳道:“不用理他,继续走。”
陆晚丞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扶着额角:“按照规矩,我们从林府回来,不是应该去向我母亲请个安再回房吗?”
林清羽步伐顿住,回眸看他:“按照规矩,你每天还应该早起去向她请安,你去了吗?”
“没去。”陆晚丞强撑道,“所以趁我现在人醒着就更应该去了。”
林清羽心生疑窦。平日里,梁氏来蓝风阁探病,陆晚丞要么是敷衍和她说两句话,要么称身体不适不便见人,请安更是一次未有过。这对母子的关系究竟如何可想而知。今日陆晚丞抱病离府一日,又坐了许久的马车,显然累得不轻,这时居然主动提出去给梁氏请安,莫非……
林清羽隐隐有个猜测,道:“小侯爷一片孝心,那便走罢。”
两人到了梁氏的院子。梁氏刚用完宵夜,听闻他们来请安,又让人备下茶点。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向她问了安。她见陆晚丞脸色不好,眉梢眼角都透着疲惫,心疼道:“虽说夫君陪娘子回门乃理所当然,可晚丞到底是病人,就算不去,林府那边肯定能体谅的。”
陆晚丞笑道:“清羽也是这么说的。他为了不让我去,还瞒着我悄悄出发。母亲,你说他该不该罚?”
林清羽挑了挑眉。
陆晚丞……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梁氏朝林清羽看去,面色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柔声道:“清羽是为了你的身子考虑,这有什么可罚的。”
陆晚丞轻笑道:“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就不罚了。不过下不为例,可不能再丢我一个人了,清羽?”
林清羽心情复杂:“嗯。”
陆晚丞又和梁氏聊了几句家常,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了回门礼一事:“清羽的回门礼,是我从生母的嫁妆那拿的,故而没有提前告知母亲。母亲应该不介意罢。”
梁氏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方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留给你的,自然是随你处置。”
梁氏并非陆晚丞的生母一事,林清羽早前略有耳闻。陆晚丞的生母是南安侯的原配,乃京中权贵中的权贵——温国公的嫡女。温国公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南安侯府,而另一个,正是当今的中宫皇后。
陆晚丞生在侯府,又有一个显赫的外祖家,本是前途无量。只可惜他生母生产时因难产血崩而亡,连带他胎中不足,体弱多病,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
南安侯心疼嫡长子,耗尽心血为他治病,不敢同正常培养嫡子一般严加教导他,后又为了府中事物有人打理娶了梁氏续弦,育有一子一女。
陆晚丞自小便养在梁氏身旁,梁氏凡事事事以陆晚丞为先,不是亲娘更胜亲娘——至少林清羽嫁进来之前,媒人是这般和他说的。
从梁氏那回来,陆晚丞差不多到了极限,喝完药便躺平了。林清羽也在软塌上歇下,两人中间依旧隔着那道鸳鸯戏水的屏风。
林清羽回想起今日种种,忍不住问:“小侯爷,你睡了吗?”
陆晚丞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还没。怎么,想和我秉烛夜谈?”
林清羽缓声道:“其实,你不是个蠢人。”
“我当然不是。”陆晚丞好笑道,“你在想什么,我读书的时候向来都是头名的。”
林清羽不相信:“你这种懒骨头还能拿头名?”
陆晚丞声音渐弱:“嗯……厌学和拿头名又不冲突。”
“怎么说?”
“有些事,我讨厌做,但是我知道做了会有好处,所以会逼自己去做。学习是这样,去请安也是这样。”
林清羽想了想,又问:“可你自生下就在养病,哪有机会同旁人一起读书?”
林清羽等了片刻,未等到陆晚丞的回应,便知他是睡过去了。
出了正月,一日比一日暖和,对病患而言最难熬的冬日总算过去了。日子一暖,陆晚丞的身体明显见好,进进出出不用再靠轮椅。除了睡觉,他又喜欢上了遛鸟,赏花,投壶,看戏……总之,不用他怎么动弹就能找到乐子的事情,他都喜欢。
这日,林清羽在书房里照着药方配药。药方是回门那日他父亲写给他的,他想弄清楚其中的玄机,至于要不要给陆晚丞用,他还没想好。这药方中,有几味药带着毒性,服用之后会给病人带来额外的痛苦。不知有没有其他相对温和的药能代替它们……
一声清脆的莺啼打断了林清羽的思绪。这声音婉转动听,闲暇时听一听算是享受,但在他专注时冒出来只会令人心烦。
林清羽本不想理会,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沉下心。可这莺啼声不绝于耳,还夹着这阵阵欢声笑语,林清羽忍无可忍,起身打开窗户,对正在遛鸟的某人冷淡道:“小侯爷,请你管好你的鸟。”
陆晚丞闻声回眸,手中拎着金丝鸟笼,身边除了欢瞳,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都是蓝风阁里的小丫鬟,被鸟笼中那只会唱歌的画眉鸟吸引而来。在他身后,是一株过早盛放的金碧桃花。
“是林大夫啊,”陆晚丞隔着窗户和他说话,春风拂过,他尾音里都带着笑意,“你要不要来逗逗我的鸟?”
陆晚丞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消瘦清举,神态慵懒随意,如醉玉颓山,却让林清羽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他莫名觉得,陆晚丞不应该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应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
“我在忙。”林清羽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陆晚丞道:“抱歉。但你都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欢瞳附和道:“就是啊少爷,今天日头这么好,你和我们一起听画眉鸟唱歌吧。”
“玩物丧志,恕不奉陪。”林清羽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陆晚丞惋惜道:“你家少爷有时可真无趣。”
欢瞳和陆晚丞玩在一处,心里头还是向着自家少爷:“那是因为我们在侯府。在林府的时候,少爷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