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了比不说更气人,黄口小儿,竟敢站在此处开课?教一群将军兵法?
几个月的校场磨砺,江凛晒黑了一张脸,额心还撞出了一道疤,乍看像个小包拯,低垂着眼,很有点安如磐石磨而不磷的味道。
陆明睿忽然对这少年有了几分赞赏,出声打着圆场。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他说。殿下指来的人,必有不同之处。小公子仔细说说,这赋个数,是做什么用?”
江凛便接着道:“已知:敌方弓兵超出五十步距为概率攻击,超出百步为无效攻击,又知,弓箭手近距射击也射不穿重盾——在这个前提下,倘若允许轻骑携带不超过一万斤的辎重,诸位会带什么?”
提问是最好的老师,一群将军立刻忘了之前的不快,跟着这问题思考起来。
“带水带米?”
“带水米有什么用啊?就两支小兵,咱又是攻方,难不成还打算就地扎营?等着敌人来扫炕?”
“要我说啊,得带火炮!没说轻骑不能带火炮啊,有马就能拉车,有车就能装炮。”
“一门重炮五千多斤,轻炮七八百斤,轻炮轰不开城门,重炮只能带两门,又有何用?”
“还没算炮弹和火药呢,算上这分量更带不了几门炮了。”
算是有点议事的苗头了。
晏少昰总算出了第一声:“明睿,你说呢?”
军师陆明睿,师承当世的“王禅老祖”,他这师门往上倒千年,是从纵横派分立门户的,鬼谷子是其祖师爷。
陆明睿去年刚出师,就被殿下提溜来了边关,在这之前,边关门朝哪开他都没见识过,算是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如此,我方一兵未损,可敌人再想出关,得先排了这层雷。”
将军们都愣住了,立刻拊掌大叹:“嗐呀,我怎么没想着呢!”
陆明睿听出话里意思,立刻改口:“应一段一段地掘壕沟,埋雷,壕沟还能断马腿,十道壕沟,即是断了十遍马腿,马术再精的骑兵也得踮着脚走。”
“敌兵再想出城,骑兵是出不来了,只能改换工兵步兵,先出城来排雷填沟——此时咱们的重盾兵弃盾握刀,轻骑不变,则成了骑步合围,正面迎上敌方的步兵,还怕不能杀个痛快?”
这俩纸上谈兵的凑一块去了。
将军们冷哼:“你两千个雷,雷线能排多长?敌人派骑兵分东西两路,绕道合围,岂不是把你们反包在雷圈里了?”
这倒是。陆明睿一时半会儿没想出对策。
江凛低沉道:“那就在他们合围前,重盾兵弃盾弃甲,轻骑抓着盾兵一齐上马逃,马匹休息已久,负两人跑个短途不是问题。”
“回营后,迅速推出火炮,重返战场。等敌营的步兵跳下壕沟排雷填沟时,火炮隔着几里地,连人带雷把他们炸个干净。”
将军们傻住了。
主动扔了重盾,卸了甲,换杀了一群小喽啰兵,说值也不值,说亏倒也不算亏。
毕竟被炮轰过的盾甲也都成了废铁,敌人拾来无用。从伤亡人数来说,确实是己方胜了。
第223章
江凛在墙纸上写:“此一战,开战前两方士气均等,赋值为5。战后,敌败我胜,士气变为6:4,我方战意提升一格,敌人士气衰落一格,回营整顿。”
“我方盾甲损失1,可即刻补足,敌方兵数损失3,不可再生。”
众人:……
跟小孩闹着玩似的,是那种一边让人觉得滑稽,一边又忍不住往下听的小孩游戏规则。
半晌,有人结舌问。
“那敌人要是不出城呢?左右他们是守城方,死活不出来,打定主意闷头死守,什么火雷壕沟岂不都成了无用之功?”
陆明睿笑道:“不出城更好,若是壕沟挖得深长,能连上护城河最好,咱就能顺河派一路小兵潜入敌城,立刻能直捣黄龙,成里应外合之势。”
江凛补了一句:“也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站在城下,虐杀敌方战俘,敌不出战,则士气减1。等士气减到头了,围城必胜。”
将军们顺着这几个步骤想了想,又斥一句:“……黄口小儿,说得轻巧。”
声调却没之前有力了。
江凛站这儿一刻钟,听了三遍“黄口小儿”,他也不恼,微微一笑。
“此法,就叫做兵棋推演,是一种精妙绝伦的布棋法——诸位好玩象棋,可知象棋有多少种走法?”
陆明睿是棋道行家,不作多想,便答。
“第一步有四十余种走法,但实用的起步,两只手数得出。”
“性情刚猛的,起炮在中宫;保守的,起手飞相或上仕,先手变后手,步步后应;又有小兵探路,起马、过宫炮之属,说是千变万化也不为过。”
江凛点头:“若说象棋千变万化,那兵棋推演,每三步内都有千变万化。学通以后,可将天时、地利、人和、时局,通通算进棋中,将兵法谋略变成一道道术算题。”
自进帐后就没换过表情的陆明睿,终于露出了目瞪口呆的傻样子。
江凛回身道:“一套兵棋系统,需要海量的数据支撑——比如风雪拖累行军速度,大雪、中雪、小雪对各兵种的拖累该分别赋什么值?得在实战中测算,但只要能精确赋值,就能提前预测行军速度。”
“前军需不需要放慢速度等待后军?两路出兵,左翼大军走沙地,右路走林地,碰头的时间会差多少?几时几刻能合围成功?以敌人行军速度,容错时间在多久?全能算出来。”
“兵谋靠谋,需得培养出神乎其神的奇才,盼着这奇才有天助,有神通,盼着他这辈子别出一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