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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96节(1 / 2)

他穿来才八个月,仍清楚记得妹妹的喜好。在实验室和无影灯下呆久了,江茵爱极了这个浅绿色,绿色护眼,也是医院和实验室里很常见的颜色。

唐荼荼任由他在书社中慢慢踱步,跟在后边没作声。

直到绕过书架,看见“王氏书屋”那幅字。江凛似被当头抡了一锤子,脸色血色褪尽,说不出话了。

这字写得中规中矩,隶书出不了太张扬的字,特别之处只在右下角那枚私印,与别人的都不同——印上不写字,而是刻了一只猫爪肉垫,小小一朵粉突兀又俏皮地印在上边。

看清队长的表情,唐荼荼心沉到了底。

果然。

江凛怔怔道:“……以前家里养了三只猫,后来,都没活下来,她就每个礼拜去动物园,隔着玻璃罩子看看猫。”

唐荼荼:“江大夫喜欢猫么?”

“嗯,很喜欢,可惜没法养。”

他们那时代,已经没有“宠物”的概念了,资源稀缺,人的吃喝穿用都是配额的,别提宠物。

“动物园”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动物园,那是居民给起的俗名,正名叫物种保存库,是为了物种延续建起来的。成千上万的动植物已经野外灭绝,只能靠人类的非自然干预,尽量保存物种多样性,等将来有条件的时候再大量繁殖。

二十来个平方的书屋,一眼能看到头,唐荼荼陪着他坐了一个时辰。两人一句话不说,脑子是清醒的,情绪却被割裂似的茫然着。

直等到王太医下值回来了,简单絮叨了两句,领他们去院儿里取长辈遗物。

江凛蒙了一层灰的眼睛里,终于又迸出一点微弱的光来:“兴许不是她,兴许是同名人。”

“我十八岁那年考上军校以后,就一直聚少离多。”他干涩笑了声:“……我俩,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妹,总不能这么难堪吧?还没碰面就隔上生死了?”

他笑得太难看了,唐荼荼光是听他声音,心里就哆嗦:“我没敢看,想等你一起……没准是同名的,你别急。”

她笨嘴拙舌地说了几句,跟着王太医行行重行行,终于绕过了藏书楼与后巷,到了王家后院去。

那只嫁妆箱已经打开了,里头的书信只有几封,都以蜜蜡糊着口,江凛没当着王太医的面儿拆。

两封遗书都是写在竹简上的,通通先刻字,再上色,这样能存放许多年而不褪色。江神医似是知道后人会有人来翻看,专门这样保存的。

年代相隔不久,墨迹还清晰。

一封遗书留给王家子孙后人,叫后人悉心研学,多独处常自省、待人待事要恭敬,做人要仁爱,勤奋才能成材,是些老生常谈了。

江凛将这卷竹简还给王太医,展开了另一卷更厚重的。

竹简卷轴是一条条的狭长竹片缝起来的,被江神医当作后世的信纸用,这封遗书不是竖字,而是横过来写的,篇幅很长。

唐荼荼不知该不该看,瞄了一眼排头,又强迫自己摆正脑袋,不再往遗书上瞄。

江凛却把竹简摊放在了两人中间,“一块看吧。”

书桌临窗,光线明亮。那上头以简体字写道:

“后来的同伴们,你们好呀。

我是2221年基地时代穿越来的江茵,主攻微生物学。来了这边,扩展业务做了个外科大夫,哈,一言难尽。

刚穿来时两眼抓瞎,我们五人分散了,我变成了一个中医世家的大夫人,稀里糊涂地对上了一大家子陌生人,还当自己做了个梦。

要我掌家,我不会,奉养父母、教养子女也做不好,好在是个盛世年代,不缺衣不短食的。

这么迷茫地过了几年,成天琢磨‘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来干什么,我能干什么’这几个问题,陷入自我撕扯里。

琐碎日子过久了,愈觉意难平,我开始嫌恶自己,闲暇时想起上辈子好多又土又俗的口号来。

那时贴在墙上的红条幅、大标语,以前我从来都是捎带一眼就走过去了,人至中年以后,反倒记起了很多来——比如什么: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末世年代的战士,不能扛过了天灾,反倒在太平盛世里庸碌无为。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总得做点事情,不能吃着太平年代的禄米,当个毫无贡献的废人。

王家那位写了三箱子书的先贤,我至今不知道是谁,大约是哪位大牛前辈,他那医案写得太全了,放后世都能做全科教材,我补充不了几笔。只是他在防术后感染的方面差了点意思,我得给他添补上。

白驹过隙,一不留神,几十年就过去了。

救老皇帝那年,我八十六岁了,眼还没花,手还没抖,我想,一辈子到头了,总得找着那四个战友,于是无知无畏地去揭了皇榜。

老皇帝是肝硬化晚期,救不了了,只能尽量拖延。他要封我个县主,我说不用,求老皇帝天下公榜,帮我找找人,如此,我们五人终得以团圆。

几个老家伙们不死心,造出了一个最最简陋的时光机,我们都想回家了。

这下,也不知会穿到哪儿去,若有重逢那天……

算了,大概是没了。

哥,我想你了。

年轻时总有豪言壮志,想逆着人言而上,做出一番成绩来,到老,反倒心态宽平了。近来常常觉短失眠,那些睡不着的夜里,我总是想起那首我们人人都要背的《青年箴言》。

——信仰之引人向上,其功用能使怯者勇,弱者强。历史所载,其伟大之成绩不可偻数,前人灯光愈大,风更不能息,挫折不能使吾失望,为后辈谋高远生活或幸福,此即吾辈光明之灯。

江茵,编号s-0188,此一生,幸不辱命。”

……

江凛再抬起头时,眼里的水光已经熨下去了。

他将那卷竹简细致地卷起,握在手中,瞧不出一点要归还的意思。

王太医正想问他们怎么认得这缺笔少划的字,还没出口,反被江凛问了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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