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才回来?”唐珠珠扯扯她袖幅,小声念叨:“方才娘都派福丫和芳草去找你了,没找着你不说,她俩也给丢了。”
应该是走岔了路。唐荼荼道:“没事,再等等就回来了。”
她两人窃窃私语,被唐夫人瞪了一眼:“快抿住嘴,二殿下正说话呢。”
唐荼荼点点头,笔直地坐下,又偷偷紧了紧脖子上缠着的丝巾,怕松松垮垮地散开,直到紧得她脖子有了局促感,她才撒手。
母亲和珠珠一样心粗,都没看出她脖子上多出了这一条丝巾来,万幸万幸。
东头的戏台上聚拢了全园人的目光,唐荼荼远远看着二殿下在戏台上说话。
虽然依旧听不清,但那群学子们个个竖着脖子坐得端正,远比刚才听礼部侍郎念圣上手谕时还要专注得多,不知是因为说得精彩,还是为瞻仰皇子风仪。
那戏台是头天搭起来的,临时搭起来的木板架子仿不出雕梁画栋,只得金缠银裹、铺满红毯,热闹也滑稽。
二殿下一身白金衮服,从容散澹站在上头,既不入戏,也不显得突兀,浑然一副以浓墨重彩为背景的画。
唐荼荼从没这么远地看过他,手搭在额头上认真看。
二殿下不板着脸的时候,那股冷峻的凶模样就收起来了,率先撞入眼帘的就是俊,唐荼荼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扒拉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光风霁月”,别的词就想不出了。
眉眼五官都似用心雕的,唐荼荼没见过别的龙子凤孙什么样,只看见他,就觉得很符合王朝气象。
先头满桌还在絮叨“哪位举人公子更好看”的小姑娘们,都失语一般呆呆望着,半晌才有人轻声喃喃:“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桌上的姑娘全都一副“说得甚妙,这句合该用来形容二殿下”的仰慕神情。
唐荼荼的文学修养一言难尽,勉强听过前四个字,什么意思全然不知。
珠珠还没到欣赏君子姿容的年纪,看姐姐不懂,小脸得意起来,一个词一个词拆开,给她解释得支离破碎。席上的姑娘听见,说她解释得不对,又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
唐荼荼摸摸脖子上缠着的丝巾,有点出神。
——瞒过去了。
今后不知如何,起码眼下,瞒过去了。
他走前那一道目光,当时觉得是冰冷的,冷得唐荼荼全身寒毛直竖。眼下再去回想,好像不是冰冷……而是对她冷淡了。
这一点微妙的差别,大约是因为对她失望了。她当着一群侍卫的面儿,悖了他的好意,叫二殿下落了难堪了。
也是,本就不是一路人,还指望做朋友么?
唐荼荼宽慰自己:非亲非故,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他天天盯着你,是因为从没信任过你。即便在农庄那天夜里,表了忠心,也半点用处都无,你显露出的异常之处越多,会像那本《异人录》一样,以后就难善了了。
立场不同,迁就不了他的心情了,只能先拣着最重要的事圆过去。骗也罢,瞒也罢,队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想了一遭,理清楚头绪,唐荼荼把心里两分愧疚摁平了。心说做不成朋友也就罢了,以后可万万别交恶才好。
过了午时,典仪高官都走了,男客那边不多会儿便醺醉一片,借着酒意又是雅兴大发。这群学生实在没新意,一高兴了就是写诗、画画、侃大山,从小玩到大都不腻。
女客陆续离了席。远远望着义山玩得高兴,唐夫人笑笑,拉着女儿们起身,“叫哥哥玩吧,有你们爹照看着。”
跟几位夫人作了别,又喊来管家交待宴后如何拾掇,还跟华宅的管事道了谢,事事安排周全了,唐夫人才带着俩姑娘离开。
刚踏过前园那道圆圆的月洞门,唐荼荼右肩一重,落上来一只手。
她回头去看,还是萧临风!
日光被门洞截去一半,照在他脸上半晦半明,跟鬼影似的。唐荼荼吓一跳,咯噔噔往后退开两步,警惕道:“你做什么?”
萧临风:“是我。”
这腔调,地道普通话。唐荼荼一惊:“队长?你回来了?”
江队长别开视线,抬手就去捂头。
唐荼荼又一慌:“你又头疼了?”她忙抬手要扶,被江队长格开了。
江队自己寻了面墙扶墙站稳,错着目光不敢看她,挥手苦笑道:“你离我远些,你离得越近,他越狂躁,在脑子里乱踢乱打。”
这话落,江凛捉住唐荼荼的手,推过一只小小荷包来,又紧紧拢住她的手握合成拳。
“回去再看。有人来了,走罢。”
第60章
唐荼荼肩上被他轻轻推了一把,她走出两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记住了这双眼睛的温度。
“队长你快去找个正骨的大夫,别往西市去,西市赤脚郎中多,队长去东市、或是十二坊,这两处的医馆都不错。”
江凛缓了口气:“别唠叨了,我都知道,京城我转过不少地方了。”
他头疼得嘴唇泛白,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了。
唐荼荼忍着酸意:“您别着急,也别跟……萧临风别苗头,咱们总会有法子的。队长保重。”
“我晓得。”江凛紧闭着双眼点点头,双睫投在一小片阴影。
唐荼荼怕说得更多,萧临风听着了在他脑子里闹得更厉害。后边行人声渐近,她快步出了园子,追上母亲。
心里难受地想,也不知道萧临风和江队两个魂儿是怎么轮换的,才半个时辰,这就又换了一次了。
她不太明白,队长说的萧临风“在脑子里乱踢乱打”是什么意思?猜测是萧临风也能透过那具身体看见她、听见她。
两个魂儿要是两班倒,另一个还能歇歇,他俩竟是挤在脑子里同时一齐思考,这真是很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