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人家借着厨房用了用,我瞧着只做了两样面点,两样小菜,熬了一小锅子粥,伺候他家主子吃过,就上车了。方才我去东头屋瞧了瞧,哎唷,被褥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屋子都给咱扫过了。”
难为她年纪这么大,眼睛还这么尖。
唐荼荼“噢”一声:“咱们早饭吃什么?”
古嬷嬷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对二姑娘不关心家里大事有点不满,也不敢讲,扭头去厨房催饭了。
宅门宽敞,唐荼荼站在院里远远望着,二殿下和那两个公主全换了身衣裳,昨儿什么都没见他们带,不知道这几位一晚上的穿用都是从哪儿带来的。
有了昨天晚上热脸贴冷屁股的经验,古嬷嬷和仆役们并不往前凑,只站在门口望。
套好车后,那位猎场千总进了院儿扫视一圈,认准了华琼,这糙汉子咧嘴笑道:“大妹子,我们走啦!回头让你二哥去我那儿喝酒!”
华琼与他寒暄了两句,客气有余,热情不足。因为不清楚二哥和他关系如何,回头喝酒这话华琼也没应,笑盈盈地送他出了院。
剩下几个贵人都搭不上话,华琼便一句不开口,站在宅门前目送人家离开,尽全了地主之谊。
那位本该眼高于顶的二殿下却客客气气地谢过了她,还交待千总好好照料她一家,华琼颇有点受宠若惊。
她略略偏过头,嘴皮子看不见动,声音却出来了:“他做什么呢这是?昨晚你俩聊什么了?坐外边儿说那么半天话。”
唐荼荼:“您看错了。”
她站在华琼旁边望着,只见那位殿下上马前回过身来,脸上又镶上了他那张冷峻的壳子,走前,远远地朝她一拱手。
别人行拱手礼,总是谦卑而恭敬的。要是外貌不出色、五短身材的人,这么一拱手,免不了会有点头哈腰的意思。
他却能拱出“礼贤下士”的矜贵味儿来。
唐荼荼手里端着一碗胡麻粥,做什么回礼都不方便,只远远点了点头,目送他们启了程。
她端着一海碗胡麻粥放到桌上,又给华琼和珠珠各盛了一小碗。
古嬷嬷站在宅门旁看了好半天,直到那一排马车走得只剩个小点了,回来才敢唠叨人家。
“可算是走了,再待上两天,家里的菜都得吃空。咱家种那两畦菜,平时够咱们自己一月刨食,他们昨晚上那一顿饭就吃了小一半啊。”
她念叨了一晚上了,华琼笑道:“嬷嬷快坐下吃饭吧,庄子这边的账都是你管着,花用了多少你自己从账上支。”
古嬷嬷咕哝:“老奴哪里是说这个。”
嬷嬷眼界不宽,在庄子里住久了,养成了碎嘴的坏毛病。华琼笑着听完,并不理会,任她唠叨两句,也就不再说了。
胡麻粥便是芝麻粥,榨油浸出后留下芝麻外壳磨粉喝,这样的芝麻粥油少,香味却不减,一碗粥温温热热地下肚,别提多舒服。
珠珠吃饭快,吃完就拉着唐荼荼要去后院喂兔儿。她爱玩却胆儿怂,后院的兔子各个吃得肥硕,蹦一下能跳好远,肉兔,长得不机灵,各个直头楞脑的,看起来特别凶。
唐荼荼只好起身去陪她玩。
华琼轻飘飘一句话,截住了她的脚步,“别玩太久,一会儿去我房里,咱娘儿俩说说话。”
“……”唐荼荼目光闪了闪。
华琼端着那碗粥,含笑看着她,话里颇有点意味深长:“闺女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咱娘儿俩关起房门说一说。”
唐荼荼心里一咯噔,被珠珠拉着手跑了。
宅子后边围了几道篱笆墙,里头养着十几只兔子,一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都撒丫子往兔笼里钻。
“兔兔!兔兔快出来呀兔兔!”
珠珠拿着一小筐野菜和萝卜头,蹲在这个笼子口瞅瞅,去那个笼子口逗逗,没一只出来跟她玩的,满地兔子屎都糊她脚底了。
唐荼荼看得膈应,换了个方向站,等她玩。
她大约知道华琼要问什么,一定是问她这身突如其来的力气。她这身力气虽然怪,但也能忽悠过去,让唐荼荼心里打鼓的是:华琼不会是认出她这芯子是假的了吧?
唐荼荼占了这个壳子已有半年,除了最开始那半个月,她警惕异常,怕唐家人发现这芯子换了人。可半个月后,她再没为这事儿紧张过。
无他,只因为府里没一人怀疑。
除了哥哥发现她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唐家剩下的所有人都没觉出异常,他们奇怪的都是一些小事,比如:闺女怎么食量一天天地变大了,怎么忽然不喜欢花哨的衣裳了,怎么不爱跟珠珠玩了,怎么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突然变得爱出门逛街了……
全是琐事,奇怪来奇怪去,谁也没当回事。
唐荼荼刚穿来那天,从福丫那儿连逼带诱地问过,以前的“唐荼荼”是什么样的姑娘。
福丫伺候原主将近一年,居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支吾半天,也就吐出来几句“小姐平时话少,也不爱玩,以前的闺中密友都不来往了”、“小姐爱看书,学业却不好,学馆念了三年书之后,就不想去上学了”,“小姐平时跟老爷不亲近,跟夫人也不亲近”。
至于跟华琼这个亲娘,那更是当仇人看的。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个还不满十四的小丫头几乎把自己活成了隐形人,肚子里揣着“哥哥受全家重视,妹妹机灵可爱,只有我是个小可怜”的怨尤,钻了牛角尖,难为她一个小丫头心里藏那么多事。
上边唐老爷和唐夫人都不是什么细心人,压根没察觉,最后那小姑娘硬是在一辈子最美好的花季,选了最错的一条路。
至于华琼,原身以前与她见面极少,对原身的了解应该还不如唐老爷,按理儿说不应该被察觉呀。
可从这几日的相处中,唐荼荼又觉出华琼精明异常,就有点拿不准了。
跟一只蠢兔子对视了会儿,唐荼荼拿定了主意,打算顺其自然——要是华琼认定自己不是她女儿,她就咬咬牙摊了牌;要是华琼只是心生疑虑,那该瞒还是得瞒。
穿都穿来了,总得有一个能立身的身份。时下对鬼神一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要是别人知道她从后世来,也不会有人把她当神仙供起来的,下场大约好不到哪儿去。
等心里想出了个成算,珠珠那边也喂完兔子了,唐荼荼才往华琼院儿里走,脸上苦大仇深的,走出了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场。
华琼听见门响,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她这副表情,噗地笑了出来:“怎的了这是,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唐荼荼直挺挺地在椅子上坐下,嘴抿成一条线,等着接下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