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元泓的想法,元稚“哇”的一声哭出来,眼里含着泪花,十分委屈地说:“就是阿兄也愿意,我才劝不动阿耶的啊!”
“阿姊,泓兄只是小儿心性,并非痴傻,想必伯父已经同他说过了,他懂得中阳的凶险与艰苦,也懂得沙场厮杀的残酷,他同我们一样,也有自己的抱负,就让他去吧,或许几年以后,他会是大端最出色的将军。”
元稚哭着点了头。
没过几日,镇远将军府便传出结亲的消息来,全盛京的人都很诧异,为何一向贤淑精明,为世家夫人之榜样的镇远将军夫人杨氏,会给她的独女选择一个五品的太子詹事,还是寒族出身,身无片瓦,仅仅有点治水造桥的才干和清廉正直的声名。
有人嘲笑元稚,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到底没有嫡亲的兄弟,就连那个身份不明的庶兄,都是个小傻子。
元稚被气哭好几次,杨氏却道:“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夫君也是你自己挑选的,她们说得不错,你阿耶年事已高,不宜再上阵拼杀;你阿兄心智不全,还要看将来的造化;你外家是个没落的世家,帮衬不了你;你嫁了一个两袖清风的夫君,将来恐怕还要靠着你的嫁妆过活……这些都是你要自己面对的,阿娘帮不了你,旁人也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可是,阿耶阿娘长命百岁,我怎么会像她们说的那样?”
“傻孩子,没有任何人比你自己更可靠,就算是邱净之,你也不能完全依靠着他,人总有一天要长大的,总有一天,只能依靠自己。”
“阿娘,我不懂。”
杨氏叹了口气,将眼睛哭得通红的元稚抱进怀里。
后来,还是杨氏出面,在镇远将军府办了一个花会,请了全京都有名的闺秀,就是嘲讽元稚那些,她也请来了。
王萱脸上有伤,没能去成,但去过的王苹和王荔,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从前人家说杨夫人是‘河东狮吼’,嘲笑元伯父惧内,今日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惧内’……”
“真没想到杨夫人竟然是这样的脾气,往日我向她请教管家理事的本领时,她温文尔雅,春风化雨,说话都不曾大着声……”
王萱实在好奇,到底杨氏做了什么,让她们俩连连咋舌。说来杨氏在她心目中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对她百般照顾,当做亲生女儿一样。
王荔抖了抖,终于回过神来,一脸兴奋地对王萱说:“阿姊,你今天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杨夫人大展雌威,毒评连连,将那些欺负过稚容阿姊的贵女们,批评得一无是处,头都抬不起来。”
“想必今日一过,这些贵女就要名扬京都了,不过仔细一想,还真是解气,大家都是女子,出入坐行都已经如同牵线木偶,规行矩步,不敢有片刻放松,否则就会被人批评私德不修,自己婚姻艰难不说,还会连累家族中的姊妹嫁不出去,何必为难自己人呢?”
王萱低头想着,恰好郑氏从外头进来,听见了王苹的话,十分欣慰地说:“阿苹说得不错,咱们女子,处处都要矮男子一头,守他们定下的规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都不得自由,这是凭什么?难道男子不是我们女子生养的么?难道他们不曾受到女子半点照顾么?若我说,女子当自强,不该听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蠢话!”
“祖母说得是。”三个女孩一同应声,只有王萱若有所思。
郑氏看着王氏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三个女儿,觉得十分欣慰。她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安乐无忧,当年逃亡路上所见所闻,至今想起来,还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一个女儿家,千辛万苦才能长大成人,却囿于闺阁,无法见识到天地广阔,满心满眼的都是父母宠爱、夫君真心、儿女孝顺,轻则筹谋用尽,重则勾心斗角,将天底下的女儿家都圈进了后院的一亩三分地,灾难来临时,只能引颈就戮。
她不愿自己的儿孙,也成为这样的人。
京中风波渐平,但李佶一个活人,消失了半月之久,总会被人发现。在李佶身死的流言传遍京都之前,齐王府挂出了白幡,一年未曾回京的齐王李诚,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自东门入城,一路飞奔,回到了齐王府。
“齐王世子死的不明不白,难怪齐王违旨归京,陛下一向忌惮齐王,这一次,齐王难逃一死啰!”
“齐王也是知天命的人了,膝下独子暴毙,他一时心急,也是情有所原啊!唉!”
市井朝堂皆议论纷纷,等着齐王上京兆尹府报案申冤,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也等着文惠帝降旨处罚齐王。
降罪的旨意迟迟不来,却等来了太子的谕旨,命齐王戍守南疆,可依亲王建制立府划地,采邑万户。
李诚跪在地上,并未接旨,等张未名又说了一遍“接旨”,才摘下头上朝冠,缓缓道:“我儿身死,并非太子之过,实乃养不教父之过,是臣疏于管教,才致此恶果。然父子天性,诚亦不例外,只愿此生能够远离朝堂,不必再披挂上阵,请陛下成全!”
张未名叹了口气,将李诚扶起来,悄声道:“齐王何必如此?太子殿下是英明之君,他能向你主动坦诚其中原委,便是对你的信任,你一身本领,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发挥,难道就此了了余生,籍籍无名而死?当日你劝我保下前朝太子,是因为稚子无辜,那么今日,嘉宁县主何其无辜?”
李诚愣了愣。
翌日,裴稹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李诚。谁都不知道裴稹的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齐王李诚便不再提起解甲归田,反而领了数万精兵,兼任沭阳郡守。
沭阳在不久之前,因为合并了西江府,已经一跃成为端朝最大的郡,人口约莫十万余。被夏虞侵占三十年的西江府,汉人虽然占多数,仍是难以教化之地,只能以武力镇压,出身草莽,从前便以亲民仁厚著称的李诚,实在是镇守沭阳的最佳人选。
在沭阳军中,他见到另一位青年将领,相交投契,引为知己,收其为义子,将毕生本领悉数教给了他。两人筑城练兵,屯田开矿,将大端边城守卫得固若金汤,夏虞人莫敢再犯,逃逸数十里。
裴稹对李诚的破格任用,虽然令文惠帝有些惶恐不安,但事实摆在眼前,李诚确实是因他心胸狭隘而耽误的一个人才。
此事传到民间,裴稹的声望,更上了一层楼。
第95章 贵妃心计
八月十五, 在大端既是中秋佳节,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二十年前,无度公子降生,因其生来梵香缭绕, 后来又精通香道,十年前,文惠帝将八月十五定为“斗香节”,鼓励民间百姓合香斗香, 以此取乐, 添些佳节气氛。
无度公子加冠,亦是一件全城关注的盛事。
谢玧本就生得清风霁月,这两年潜心修道, 气质沉潜, 更加超凡脱俗, 连文惠帝见了他,都忍不住夸赞道:“谢家公子,冠盖京华,彼其无度,芝兰玉树”, 在太子少傅的官职上, 又加封他为“淇奥侯”,虽然暂时未赐封地和采邑,但所有人都知道, 等他加冠之后正式参与朝议,定会扶摇直上。
王莼一直把谢玧当做预想中的“敌人”,却没想到,谢玧未入朝堂即封了侯,自已在西江府潜伏一年,回到京都还是个太子侍讲,忍不住同王萱埋怨了两句。
王萱瞧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欲言又止,还是将昨日先生告诉她的事情憋了回去。
十五日一早,王莼登车,正要去谢府观礼,没想到远处浩浩汤汤一群人,簇拥着十个黄衣内侍,正要往他家来。
“恭喜玉郎。”
王莼一头雾水:“恭喜我什么?”
“陛下夸赞玉郎少年英杰,有家国天下的襟怀,特封玉郎为‘平津侯’,采邑五千户,我等便是来宣旨的。”
王莼:“……”
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还是恭身肃立,接了圣旨和玉印、朝服、冠带。王家人早听到了动静,出门来接圣旨,一排排站在后头,看起来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