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作证,证明德妃私自掳来淇澳侯,欲在贞女楼成就好事,这样的丑闻,就是王氏,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王萱立刻平静下来,明白了裴贵妃的意图:“那贵妃娘娘可有高见?”
“依本宫认为,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保住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王萱嗤笑:“恐怕是三全其美吧。”
“县主一直韬光养晦,在本宫面前装糊涂,现在终于演不下去了?”裴贵妃笑了一声,坐在小几旁,“县主同我儿来往甚密,连陛下都有意为你和太子赐婚,你与阿衍佳偶天成,本应是人人歆羡的一对——但是,卷入了德妃妹妹的事,想要全身而退,再嫁给太子,便再无可能了。”
“今日,本宫与德妃妹妹、安阳公主于奇华殿宴请嘉宁县主、淇澳侯,酒过三巡,两人入贞女楼不出,众人入内查看,却见两人衣衫不整,情难自禁,滚作了一团,如何?”
谢玧的眉头微微一动,指尖蜷曲,刺进了掌心。他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王萱身上,她垂下眼帘,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并没有被裴贵妃的话吓到。
她向来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
裴贵妃最是讨厌王萱这副表情,那让她看起来智珠在握,无所畏惧,就连裴贵妃心中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怀疑她另有妙招,能化解这个不可能完美解决的危机。
“还是,嘉宁县主与淇澳侯,乖乖听本宫吩咐,以后为本宫所用,本宫便替你们瞒下‘此事’,请陛下为你们赐婚,你二人家世、年龄、样貌皆相当,也算一对神仙眷侣。”
她目光冷冽,显然是在逼王萱做出选择。
德妃与安阳公主面上皆是喜色,只要裴贵妃愿意这么说,那么在场与她们说法不一样的,只有王萱和谢玧两个当事人,他们就算口齿再伶俐,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辩驳。
王萱一人为谢玧作证,很难令陛下信服,就算陛下相信了,那也是丑闻,定会将她灭口;王萱若依萧如意所言,指证谢玧以下犯上,会死的人便只有谢玧;王萱若顺从裴贵妃,德妃、萧如意为自身安危着想不敢乱说,又被裴贵妃抓着把柄,四人虽脱险,但从此以后便成了裴贵妃的傀儡,任她操纵,这应该就是她今日的最终目的。
她一个人手中,把控了所有人的命运。
可怜的李由,因为默认属于萧如意的阵营,已经被所有人忽略,他这时蹲在王萱身边,扶着谢玧的身子,挤眉弄眼,想方设法地引起王萱的注意力:这可不是随便选的!三思啊县主!
谢玧见王萱沉思不语,心下微微有些酸涩,若不是因为他中计,连累了她,她也不必被人逼迫,拿着性命和婚姻大事权衡抉择。
“嘉宁……”谢玧声音嘶哑,“是我连累了你,你便向陛下指证……”
他话还没说完,王萱便断然拒绝,神情坚毅,不为所动。
“不论无度公子怎么想,嘉宁心中,是把公子当做知交好友的。今日之事,并非你连累了我,而是我连累了你,裴贵妃不欲王氏与太子结亲,算计了我,这才波及到了公子,是嘉宁对不住你。”
谢玧听见这句话,已经明白了王萱的意思——她与太子两情相悦,即将结亲,他才是受牵连的那个“外人”,她向他道歉,便是将他完全排除在结亲人选之外。
她并不记得那个头戴紫金冠,肩头有红痣的蓝衣少年,那个抱了她一路的“锦鲤仙人”。
元稚一直记得那少年是喉头有红痣,其实是她记错了,否则京中与王家来往的只有那么几家,找一个喉头有红痣的少年,何其容易,只有被掩盖在锦衣华服之下的肩头痣,才无法被人发现。
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师生之礼,亲朋之义。
事已至此,王萱好像别无选择,她手里握着裴道如的底牌,可这底牌却是她绝不愿抛出去的。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德妃清醒过来,整理好了衣装,同萧如意嘀嘀咕咕,久到一向文雅的裴贵妃竟在这逼仄的小楼中伸了个腰。
谢玧望着她,终是叹了口气,自嘲似的笑了笑,心想:“不愿牵累她,终究还是牵累了。”
可方才王萱拉住他的手,求他“不要死”的时候,他胸中涌动的潮流,席卷而来,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都冲散了。谢玧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这屈辱,不是受到德妃猥.亵,而是堂堂男子汉,竟然毫无担当,寻死觅活,将心上人牵连进漩涡的中心,又抛下她独善其身。
他悄声道:“我知你为难,想求个两全的法子,但今日这事,裴贵妃不会善了,你听我的,还记得两年前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小楼狭窄,就算再小声,旁人也能听得见,他这话看似没什么意义,却是只有王萱能够解读的暗号。
谢玧站起身来,他已是成年男子,身形高大,只是极瘦,白衣穿在身上,像飘飞的鹤羽,自有一番流风回雪的姿态。
“谢家人,从不会委曲求全。”
他笑了笑,转身跳下。
第98章 涅槃重生
王萱缓缓站起来, 眉眼低垂,落下一滴泪, 仿佛早有准备。
裴贵妃一惊,连忙跑到窗边查看,谢玧白色的衣角已经沉入了太液池, 只留下一圈涟漪。
“就算是死了,那又如何?!”裴道如狂笑着,不肯相信眼前所见,她以为, 像谢玧这样的世家独子, 以下代家主的要求培养出来的奇才,必定会以家族利益为先,毕竟当年她就是那样, 接受了荒唐的联姻要求, 从此坠入黑暗之中。
她没想到, 谢玧竟两度求死。
如此自私,如此自我,如此罔顾君子道义!
德妃同萧如意倒是松了口气,谢玧死了,以大端百姓对他的追捧, 没有人会相信他会与宫妃私通, 也没有人会相信他是自裁,只要她们四个人众口一词,证明谢玧乃失足堕水而死, 裴贵妃一个人的指控,也就不足为惧了。
一个死去的人,只会愈加神化,完美无瑕。
一个活着的人,才会被人威胁,身败名裂。
“他已经死了,贵妃娘娘,您不下去看看他的尸身么?”王萱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盯着裴道如,竟让她慌张起来。
王萱步步逼近,几乎是贴着裴道如的耳朵,轻声说:“您的秘密,我也有,玉石俱焚,乃是下下策。”
她说完这句话,便抛下身后众人,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德妃笑起来,拢了拢头发,风情万种:“贵妃娘娘真是失策了,您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件事么?本宫盛宠不衰十余年,您以为是为了什么?这宫廷里,谁还没有秘密呢?”
萧如意在一旁好奇道:“父皇他真的不在意么?”
德妃乜她一眼,恨极了她的蠢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