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想着,迫不及待地奔向正屋,两眼发直,显然已经被伤痛往事激得癫狂了,完全失去了理智。
为了水青青的婚事,她穿了一双新鞋,鞋底本就光滑无比,又被弄湿了,踩在门前的猪油上,“砰”地一声就滑倒了,头部磕在高高的门槛上,鲜血淋漓,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歪了头昏倒过去。
王萱怕她醒过来,连忙拿了绳子,将她五花大绑,又怕人突然来找黄大夫看病,就把她藏在了床底下。
恐怕寨主夫人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瞎子”竟然如此狡猾,裴稹也不会想到,王萱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和智计,更想不到的,应该是卢嬷嬷她们吧。整个京都的人都以为她斯文大方,谦和有礼,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谁能想得到,她能如此不拘身份地位,用这等不入流的小伎俩“欺负”一个山野妇人。
所谓的“月宫嫦娥”,只是他人看到她的皮相,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她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若是善良可欺,五公主就不会屡屡被她怼得话都说不出来,还连吃暗亏,不敢再来欺负她和元稚。
论这一点,她倒是和裴稹十分相像,外表看着单纯无害,里头却是黑心馅的。
裴稹踹了水青青一脚后,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蜷缩在床边连声求饶。
“东西放在哪?”
“在……在,梳妆台的第三格首饰盒里。”
裴稹低头去翻找,一时不察,身后的水青青露出狰狞的表情,翻手从枕头底下拔出匕首,大叫着“去死吧”,向裴稹扑来。
电光火石间,裴稹抓起一支双头步摇,甩了出去,水青青还没碰到他的衣袖,眉心便多了一支步摇,“咚”地一声倒了下来。
血液飞溅,落在裴稹眼眉之上,他眼中尽是无法控制的戾气,手中加快翻找,很快便寻到了王萱的定名玉佩。裴稹摸着温润的玉佩,那上面似乎还有王萱皮肤的细腻和身上的淡淡香气,他的心瞬间定下,血红色的眼睛也慢慢褪去了戾气。
一个黑衣人从窗台飞身而入,跪倒在裴稹面前,他拉下面上的黑巾,原来正是千金楼总管赵元。赵元拱手谢罪:“属下来迟,请楼主恕罪。”
“无妨,”裴稹捏着帕子,神色淡淡的,若无其事地擦着脸上的血迹,“刺杀一事,查得如何了?”
“属下已经查到,刺客乃崔邺所派,董丞也有份,目的是为了阻止楼主奉旨清收清河崔氏田地。”
“简直毫无新意,崔邺也就这点本事了。继续去查,另外,提前出动天权、玉衡二部,按‘夜枭’计划行事,不得有失。”
赵元心中咯噔一跳。两年前,裴稹拟定了一份“夜枭”计划,给了天权、玉衡二部的线人一张名单,让他们按照名单上的人名和备注,仔细查探这些人的犯罪记录。名单上的人,起首便是京兆戍卫营龙骧将军崔邺,底下全是崔氏派系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后面的备注更让人毛骨悚然,或是工程贪腐,或是侵占田地,或是子女无德杀人放火,几乎都是连风声都没有冒出来过的隐秘之事。
天枢宫的人见了这份名单,更是后背发寒,他们手中有许多这样的信息,可名单上有些事,就连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待按了线索去查,果然牵出无数罪案,如果公布出去,半个朝堂都要被清洗下来。
可怜他们天枢宫,原本与朝廷的人井水不犯河水,过得很是轻松懒散。自从裴稹来了,事事与朝廷作对,还弄了这么个“夜枭”计划,天权和玉衡两部的人叫苦连天,却惮于他手中的天枢宫令信,不得不从。
这件事,让所有人对裴稹更加忌惮,就算是不服他的统制,也不敢表露在面上,有人说,他是地狱恶鬼,清楚世间之人所有罪恶,只要他动动手指,就会将你做过的亏心事全都抖落出来。
“夜枭”计划是专为清河崔氏所制定,崔邺首当其冲,原计划会在一年之后全面启动,不知何故,裴稹竟然将其提前了,难不成就为了这次的刺杀赌气?
裴稹刚要把帕子收进袖袋,忽然看见身上碍眼的红衣,想起来这是一件晦气的衣服,连忙脱下扔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件衣服简直是罪孽,只要看一眼就会恶心得要死,便取了火折子,将衣服烧了。
赵元偷眼去看裴稹,火光中他面无表情,便默默起来了,脚下踢到水青青的尸体,随口问了一句:“这具尸体如何处置?”
“哦?”裴稹挑高了声调,好像对赵元多了几分赏识,“拖出去化了。”
赵元冷汗涔涔,没想到一时多嘴,揽了一个又脏又累的差事,苦着脸把水青青的尸体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浓重的臭味,就算是隔得极远,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也挥之不去,只要闻过一次,保管叫你三天食不下咽。
死无全尸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是无脑甜心,我觉得正当防卫没什么问题,比较讨厌什么男主来迟一步让女主受伤,我不会让女主再受苦,自力更生多好。前面第一次被绑架,大家应该看得出来,男女主都是白切黑~
第50章 离经叛道
裴稹推开门, 便已闻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心中一紧, 低头看见台阶上的血迹,脸色煞白。
“皎皎!”裴稹急切地喊着王萱的名字,向屋里奔去。
王萱已听见他进门的声音, 心中巨石落下,正要推开藏身之处的柜门,却听见床底下寨主夫人的呻.吟声,裴稹以为是她, 便走了过去, 却看见满头是血的寨主夫人。两人视线交汇,思忖着两人如今的处境,裴稹无所谓再打晕一个受了伤的妇人, 寨主夫人则喜出望外, 以为裴稹是听了水青青的话, 出来找迟迟不归的她回去吃席,但她又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黄家,以及屋内为何没有他那瞎眼夫人的踪迹。本有些愚笨的她,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女婿啊!”寨主夫人哭喊着, 扑上来抓住裴稹的袖角, “方才我来请你夫人去喝妾礼茶,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你的夫人被两个黑衣人抓走了,他们……他们还把我打伤了!”
裴稹脸色一沉, 他传信的时候就让赵元优先到黄家保护王萱,以防她出意外,没想到赵元这个蠢货竟然不听号令,先去找了他,让王萱被人抓走了。
王萱听着两人对话,从柜门缝往外看去,寨主夫人低着头假装痛哭,裴稹的脸正对着她,脸上的阴沉厉色简直骇人,好似周身三尺都凝上了冰霜。她忽然有些迟疑,停下了推门的手,想看看裴稹会如何应对。
“确定是两个黑衣人?身高几尺?有无武器?是否蒙面?往哪个方向去了?!”裴稹一连串发问,已经把寨主夫人问懵了,再加上他浑身戾气,整个人沉入深渊一般,谁还敢触他的眉头。
“是……八尺……”寨主夫人抖如筛糠,支支吾吾的,不敢直视他。
“还骗我?”裴稹冷声道,甩掉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你来这里,是想杀害我夫人,为你女儿铺路?说,你到底有没有见到她?!”
“我女儿……对……对,青青呢?贤婿,青青呢?你们成亲,你怎能把她独个儿抛下?!”寨主夫人一想起水青青,便硬气起来,甚至还敢质问裴稹。
裴稹懒得再与她纠缠,想来王萱是打伤了这妇人,惊慌失措之下,跑丢了踪迹,他正要去找,那寨主夫人却不依不饶,拉着他不肯放他离开,喊着:“你这个天杀的贼人!你杀了青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夫人子女死绝,孤独终老!”
两相撕扯之下,裴稹无可忍受,一掌将她拍远,她的身体飞出去,撞到桌案上摆放的瓷器,再无声息。瓷瓶打碎,清脆的响声引来了两个黑衣人,跪倒在他面前。
“楼主,属下——”
“出去!”裴稹看见这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不明内情,不知道寨主夫人心存歹意,在她进门的时候没有阻拦,而王萱,显然也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否则,这两人不会到现在才露面。
门口台阶的血迹,两个破碎的葫芦瓢,略嫌湿滑的正屋台阶,还有寨主夫人额头的伤口,显然都是王萱的杰作。
裴稹都要被她的狡猾气笑了,也被自己的愚蠢气笑了。
他回身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村中的浊酒实在剐嗓子,他吼了这么几句,已经受不住了。
柜门“吱呀”一响,王萱跻坐在衣服堆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抬头的一霎那,唇角莫名的笑瞬间击中了裴稹的理智,令他完全崩溃。
他费尽心思想要掩藏的自我,怕她恐惧而不敢接受的自我,连自己都会嫌恶的自我,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上了岸,遇上了炙热的天光,皮肉都烫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