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卖官鬻爵实乃王朝衰败之肇始,万万不可!”谢平高呼,一众清流文臣在其后附议。
正在朝堂上一片骚乱的时候,文惠帝的表情出奇的淡漠,忽然,一道红光透过殿门与格窗,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殿外守着的小黄门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荧惑守心!天灾既降!”
裴稹从人群中站出来,一脚踢在小黄门后背上,将他踢得遍地打滚,嘴角溢血。四周的大臣哑然无声,齐齐张大了嘴望着他,裴稹却是面无表情,脊背挺得笔直,毫无愧意。
文惠帝忽而大笑,赞赏地看着裴稹,伸手让他上丹陛,靠近自己。
“裴卿深得朕心,能为朕排忧解难,实为良臣,着令裴稹升为四品御史中丞,安排清河洪灾御史监察一事。清河洪灾,实乃朕之无德,引来天灾,幸有高人梦中指点了朕,再令,清河郡四方土地,既受洪灾,稼穑荒废,不可耕种,收归官府所有,若有意购得清河土地者,可到京兆尹府登记,不分上中下等田地,皆按一两银一亩售卖,所得银两,用于赈济清河洪灾。”
文惠帝此言一出,朝中文武大臣皆错愕出神,被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夺取百姓土地,实为荒唐无德之举!洪灾未赈,恐怕要引起百姓逆反之心!”
“陛下,自古以来,未曾卖地赈灾之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片紫衣玉冠,只有裴稹站在丹陛边缘,微微躬身对着文惠帝。文惠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大臣,心内无比畅快。
百姓的田地?哼!我萧纲虽登基多年,未曾出京巡视过,却也知道,民间早已没有一寸土地属于真正的庶民,豪门大族兼并土地之猖獗,自古有之,尤其本朝无力抑制,世家门阀加上新兴勋贵,到处建造坞堡,圈地自守,堡内守军甚至比郡守府的府军还要装备精良,钱粮充足,若不加打击,终有一日,萧氏王朝,会以其兴起的同样方式覆亡。
尤其此次受灾的清河,崔氏仗着崔邺戍卫京都,掌管京都咽喉,权大势大,比之前朝,兼并之风更重,文惠帝已经收到了不少弹劾奏章,皆是清河崔氏仗势欺人,夺人田地,将良家百姓活生生逼成了奴隶,让他们在坞堡中没日没夜地耕作。
“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散朝。”文惠帝丢下一句话,脚步轻快地回了后宫。
王朗从地上抬起头,看见殿外尚未散去的冲天红光,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鬓边霜白,更加明显了。
“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作祟?”所谓“高人托梦”,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文惠帝的托词,这种毒计,不论是谁提出来,都活不过明天早晨。
王朗心中猛然出现了一个名字,他回头去看,裴稹正施施然地从丹陛上下来,对着他笑了笑。
这个建朝以来晋升速度最快的少年,今天又一次显露了他的不凡手段与铁石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回程,因此晚更,万分抱歉
第40章 天灾异象
王萱此刻正坐在院中, 荧惑守心的异象一出,连卢嬷嬷都松了口气, 忘了这是预示凶兆的天象。
碧桃繁盛,绿意挂满了枝头,昨夜积蓄的雨水顺着叶片流下, 落入更幽深的草地。艾草条在炉中“噼里啪啦”地响着,一股清甜的香味弥漫开来。
元稚扒开半只甜水粽,看见顶上红通通的金丝小枣,终于高兴起来:“我就说嘛, 阿娘说每个都有的, 怎么就我倒霉,吃了三个都没看见?原来在第四个里。”
“好了,不要再吃了, 小心积食。”王萱忍不住按下她的手, 也就是心大的元稚, 对天上的异象毫无察觉。
“哦,”元稚乖乖放下粽子,托腮看着王萱,“皎皎,你知道吗?张溦回来了。”
“知道, 大端朝第一位女将军, 听说陛下有意从重嘉奖,只是被张大监拦住了。”
元稚唉声叹气:“小时候我还和她拌过嘴,没想到转头她就成了将军, 我却连京都都出不去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伏波将军从小就与众不同,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以她所付出的努力,值得如此嘉奖。”王萱左右互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只怕是有官无职,有名无份,阿耶说,其实张溦的处境真的很凶险,男装从军,已是欺上瞒下,违反军令,若她不是张大监的义女,死个两三次都足够了。”
王萱手下顿了顿,思考片刻,右手黑子落在了棋盘上,瞬间局势变换,易守为攻,一条潜藏的巨龙盘踞在白子边沿。
“纵使她不是张大监的义女,也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女子。”王萱叹了口气,她天生弱症,平生所愿,不过能执马鞭,而张溦却能突破女子身份的桎梏,将自身化为奔马,自在洒脱。
“皎皎,若真有来生,你想做什么?我想做个精忠报国的男儿,如崇兄一般。”
“我?”王萱有些迟疑,再看了看天象,“我只愿山河稳固,家人平安,一生平凡安定。”
王朗站在院门处,听着王萱和元稚的对话,心中无限感慨。荧惑守心,主岁成败,主天子之礼,司天下人臣之过,也就是说,位于人臣之极的丞相,常常会作为灾祸转移的对象,背上治国不当的罪名。今日,文惠帝虽未当朝追究他的“过错”,却在朝会后下了一道圣旨,令他闭门思过一月,丞相之职,由中书令董丞代领。
这还算好的,历史上曾有过皇帝因荧惑守心,将毫无过错的丞相无故处死的实例。
裴稹就是为了扭转王家的命运,才将荧惑守心提前“预示”出来,将所有人的关注点引到预言会不会实现上,而不是荧惑守心为什么发生上。前世,天灾和异象的共同打击,使得王家迅速衰败,王朗也成为文惠帝的眼中钉,被朝野上下唾弃。
王朗再看了一眼笑得天真无邪的元稚和神态自若的王萱,悄悄离去。
预言中三个实现了两个,而琅琊地动,还需要时间等待琅琊郡守报信验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既定的结局,幸而朝廷早已发布公告,琅琊郡所有百姓,这一天都待在屋外空旷处,能够最大限度降低伤亡。
琅琊郡王氏祖宅,头发花白、衣裳简朴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身边站着两个韶华少女,容貌姣好,左边一个眉心有颗小小的红痣,圆脸杏眼,温柔似水,右边一个下巴尖尖,一双丹凤眼分外明亮,显得精明能干。
午时三刻,地面开始晃动,所有的仆妇都紧紧围绕着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远处的院墙已经开始出现裂缝,树影摇动,日晷也开始偏倚,在她们三十步处,是王氏的祠堂,为了安全,所有的灯火早已熄灭,大大小小的牌位堆叠在门外的地上,仿佛一堆柴火。
“阿苹,阿荔,抓紧我的手!”老妇人声音沉着,未曾有慌乱之意,两个少女蹲在她身前,把头埋在她膝上,紧紧抓住了她枯瘦如柴的双手。
一时间天旋地转,所有人都觉得山崩地裂,紧紧抱住彼此的双手已经汗透,只觉风声鹤唳,耳边尽是人们的尖叫声。
这场已经被预示过的地动,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时轻时重,余震不止,最终停下的时候,所有趴在地上的百姓,腿都已经软了,相互扶持着爬起来,或哀声痛哭,或放声大笑,或平静无波。
“是时候把皎皎接回来了。”老妇人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少女眸中光芒乍现,满是喜悦。
五日后,琅琊地动的消息传到京都,已在预料之中,连文惠帝都觉得发生了才是正常的,这样的天灾,放在往日,肯定是需要朝廷赈灾的,然而因为一句来历不明的谶语,百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仅靠琅琊郡的常平仓和当地豪强开仓放粮赈济,就能平安度过。况且这才是五月初,地动过后被毁坏的庄稼,可以拔了补种,秋收的损失也降到了最低。
司月儿的妃位升了两级,如今已是婕妤,且赐封号为“宁”,在众婕妤中为首。
祭天大典之后,皇后贺氏对司月儿有了很大的改观,见她在宫中势单力薄,常常受到其他妃嫔的欺侮,还会替她训诫两句。司月儿见惯风月人情,自然懂得如何不着痕迹地逢迎贺氏,且让其他嫔妃觉得,贺氏是她的靠山,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