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尽,未时至,黄山原上空忽然天变,乌云千层卷,滚滚暑气之下,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势若奔腾。
百济大营中的杀戮仍在继续。被困的新罗兵自知后路已断、百济人不留俘虏,无不拼死抵抗,他们用盾牌和尸体抵挡上方百济射手的暗箭,反复向前冲击百济的重装步兵。整个大寨突出部内侧不停的有人倒下,很快就堆满了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尸体,血水顺着残肢断臂缓缓淌下,从营内向营外流淌,凝成涓涓细流,汇入同样塞满尸体的壕沟中。
阶伯抬头看天,一粒豆大的雨珠砸在他鼻尖上。
下雨了,就让雨水冲刷掉所有的罪恶跟血腥吧!
战报很快送到,上午的战斗中,百济守军伤亡不到一百人,死在冲锋途中和壕沟中的新罗兵不下千人,至于被堵死在两道营门之间的数百新罗兵,很快就会被全歼。以一百人拼掉新罗两千人,这样的交换比,足以坚定将士们坚守的决心;更何况,阶伯的杀手锏,那支让新罗人闻风丧胆的汉军预备队,根本都还没动用。如果新罗坚持强攻,当他们的伤亡超过两成,也就是一万人,士气就会崩溃;到那时,阶伯就会用汉军发动一次反击,彻底打垮金庾信那老狗!
金庾信抬头看天,伸手接住一粒豆大的雨珠。
下雨了,就让雨水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冲开新罗的胜利之门吧!
“投石机准备!”
“泥弹准备!”
“瞄准百济大营!”
“放!”
近百架大大小小的投石机发出巨大的声响。金庾信才懒得跟士兵们解释为什么投出去的毫无杀伤力的泥弹,士兵嘛,身强体壮、头脑简单、懂得服从命令就行;士兵们太聪明、想法太多对军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至于新罗兵,则在制作泥弹时充分发挥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唾沫、粪便、石块、木渣,只要能想到、能找到的东西,统统都往里面塞,还大笑着互相比赛谁塞的东西更奇葩。
“投石机,新罗人又开始进攻啦!”箭楼上的信兵高声呼喊,俯身躲开一枚泥弹,刚抬起头,又被另一枚砸中面门。
四狗和老兵趴在离壕沟几丈远的草堆里,一动都不敢动。百济守军都忙着屠杀营门里的新罗兵,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两个活人在装死。四狗觉得被雨水冲刷的感觉很妙,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冲个澡了。旁边的老兵更绝,居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还发出阵阵鼾声。
新罗泥弹的无差别攻击,给大营内的百济守军造成了巨大的混乱,这种中小型投石机扔出来的石块虽然不足以摧毁营寨,可要是砸在身上,也足够让人缺胳膊少腿,丧失战斗力。三狗在转身躲闪的时候挨了一记,正想张嘴大叫,忽然发觉怎么一点都不疼,伸手一摸,手上沾着的不是鲜血,而是烂乎乎的一团黄泥;放到鼻子前一闻,还是臭的。三狗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确认没受伤后,立刻朝周围大叫:“不用怕,不用怕,是烂泥,烂泥!新罗人砸过来的是烂泥!”
周围的百济士兵被他这么一喊,也纷纷回过神来,发现果然是烂泥,被雨水一冲,更是化开来没什么威胁,便兴高采烈的开始咒骂,骂新罗人弹尽粮绝只能用烂泥来充数。
第二轮泥弹飞来。
阶伯站在将台上,眉头紧锁,金庾信这个老家伙,没事扔泥弹干什么?扰乱军心吗?还是虚张声势一番,打算悄悄退兵?金庾信这厮一向狡猾,敌情尚不明朗,当以不变应万变。
大雨转为暴雨,百济大寨中的战斗渐渐停歇。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被泥弹和雨水染成了土黄色,脚下的营地也变得泥泞不堪,补刀的百济士兵每走一步都很费力,再加上粘了黄泥变得愈发沉重的盔甲,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第三轮泥弹飞来。
百济士兵无视漫天飞弹,一边笑骂新罗狗,一边拖着沉重的盔甲清理营地、修缮营门,将尸体推向营门后,用来充抵人墙。辎重营的火头军们提着竹筐跑向大寨,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往士兵们的手里塞窝头。恶战一场的士兵们和着雨水和黄泥,将窝头塞进嘴里,简单嚼几下便吞进肚里,还心满意足的放声大笑。
第四轮泥弹飞来,有一枚甚至砸中了阶伯的一名亲兵。
亲兵不为所动,继续在雨中坚守岗位。阶伯走上前,伸手从亲兵铠甲上摸下一块黄泥,像是想到了什么,心想金庾信果然狡猾,盔甲外加黄泥的分量,加在一起,必将大大增加士兵的负担,防护能力增加的同时,损失的是体力和机动力!
第五轮泥弹飞去。
金庾信闻了闻空气中的水汽,心道,阶伯啊阶伯,现在你一定以为我在算计你士兵的体力和机动力吧?呵呵,你也太小看我金庾信了!雨就快停了,等太阳一出来,你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第六轮泥弹飞去,暴雨渐歇,日出当空。
“天晴了,天晴了!”三狗大叫,大口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天晴了,打赢了!”百济士兵纷纷欢叫。
“咚!咚!咚!咚!”远方传来低沉雄壮的鼓声,那是新罗人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