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候还不能用这样正的红色。
在大周,这是象征着帝王的颜色。
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寻常人的饰品中偶尔也会有朱红色,但从前穆明珠是公主,却需要避讳太正的红色。
如今自然不必了,这已经是她的颜色。
穆明珠伸出手去,在半醉中拈起这一朵朱红的牡丹花,颤巍巍送到齐云鬓边去,叹道:“真美。”
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齐云静静望着他,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穆明珠饮酒之后,手心滚烫,此时伸出手去,与他握住,因他微凉的体温而感到一阵舒服。
她有些困倦了,垂下头来,倚在齐云怀中。
两人静室相拥,在除夕之夜。
穆明珠有一种与方才在西侧间热闹的晚宴上很不同的感受。
烛火映在半开的长窗上,院中松柏的影子随风轻动,层层宫墙之外的夜里传来隐隐更鼓声,她与齐云不必说话,一切便宁静而美好。
她感到心安。
“我愿与君长相伴,”穆明珠脸颊蹭在齐云胸膛前,因为醉意声音含糊低靡,“岁岁年年。”
她的脑袋在他怀中一点,兜不住醉意终于睡去。
齐云轻颤拥紧穆明珠,透过半开的长窗,望向无情明月,恨不能与怀中人顷刻白头。
第219章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为永平元年。
虽然穆明珠心里很清楚,这个世道不可能永远太平下去,但现实并不能阻碍人们美好的期盼。
新年过后,大周境内四面八方的学子都往建业而来。
建业城外一处破旧的寺庙中,数名学子为风雨所阻,暂于庙中避雨过夜。
“远木兄这一次入建业,必然能一鸣惊人。”那几名学子围坐在最大的火堆旁,讨论着入建业城后的事情。
新皇登基,下了恩旨,遍选天下有才之士,要原本在州府书院中读书的学子,取本州最上等十人,送入建业南山书院,供朝廷选用。
张彬坐在面朝庙门的方向,听了同窗的恭维,只是淡淡一笑,矜持道:“大周一十四州,能人辈出。在下只是在江州略有薄名,岂敢在建业托大?这等话快别说了,徒惹旁人笑话。”
“远木兄何必过谦?”坐在张彬身边的黑长脸青年,名唤胡辛,此时笑道:“从前像咱们这样的寒门学生,就算是削尖了脑袋钻进了南山书院,最后能留在朝中的又有几个?可是去岁新皇登基,御笔一挥,便留了一百多名学子在朝中,听说如今过半数都领了正式的官职。若不是他们腾出了地方来,今岁又岂会有咱们的机缘?我看啊,时机到了就应该抓住。太上皇是给世家绑住了下不来,新君倒像是要有所作为的。”他又笑道:“况且去年多么危险的情况,梁国眼看着就要渡江,这都能给咱们大周撑过去。可见是时来运转,大周要腾飞,咱们赶上了好时候。”
“我却没有用勤兄这样乐观。”张彬不冷不淡道:“昔日寒门之首虞远山先生入建业时,怕也是与你一般想,后来下场如何?”
后来虞岱被流放不毛之地十数年,归来已是残废之躯。
庙中一阵肃冷的沉寂。
忽然,一道温润如隐泉的嗓音从角落里响起,“虞远山先生,如今不是在雍州为刺史么?”
张彬与胡辛等人都循声望去。
他们来的时候,雨势已大,又天色暗沉,好不容易寻见这处破庙,入内后见左右两边坐了人,左边似乎是两三个乞丐、缩在角落发霉的稻草堆中,而右边则是三五个灰衣短打扮的商客、围火取暖。
当时张彬等人只往那几名商客的方向略一点头,便在佛像下生起火堆来,并不曾留意过里面究竟有什么人,更不曾上前攀谈。
毕竟士农工商,他们是读书人,一入建业有了机缘,便是官身,更不必与商贾结交。
此时听那商客之中有人提起虞远山来,张彬等人这才仔细看去。
却见在那几名灰衣短打扮的商客之间,坐着一位素色锦衣的郎君,那人正伸手添柴,腕上一串碧玉佛珠,映着火光莹润夺目。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然而一举一动,优雅从容,不似寻常百姓。
张彬与胡辛对视一眼。
胡辛笑道:“兄台也知虞远山先生?”
“昔日寒门之首,天下谁人不知?”孟非白淡笑道,“听说如今通行十四州的农事新法,便是虞远山先生撰写,惠及万民。”
胡辛听他语气中似乎颇为推崇虞远山,不禁也心生好感,笑道:“虞远山先生乃吾辈楷模,在下虽然才疏学浅,却也颇为向往其人品风格。”他顿了顿,示好道:“我们这处火堆大些,兄台若不嫌弃,不妨移步过来。”
张彬神色冷淡,看了胡辛一眼。
胡辛不以为意。
孟非白目光从众学子面上轻轻扫过,淡笑道:“多谢好意。不过,在下的马车应该快要修好了,便不打扰了。”
胡辛略有些遗憾,张彬却是松了口气。
众学子中有一人忽然笑道:“据说当初新君潜回建业,击杀谋逆的歧王、挫败谢氏阴谋,曾一度藏身在城外的寺庙中。咱们这寺庙,说不得是新君当初来过的。”
对于这些学子来说,与新君有关的任何小事,都是足够激动人心的。
风雨夜,谈论新君继位的传奇故事,自然比担忧他们未知的前程有趣许多倍。
众学子立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不是这座庙。”那些缩在左边发霉稻草堆中的乞儿中,忽然钻出来一个半大孩子,眨巴着眼睛,渴望地看着学子们烤在火堆旁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