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扶我去见殿下。”虞岱一面说着,一面摸索过躺椅旁的拐杖来,有几分艰难地撑着站起来。
“啊?”静玉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一番挑唆效果这么好,“是,是,我扶先生……”
穆明珠会客的厅堂,与外书房只有几十步地。
她正在见新野的太守,忽然见静玉扶着虞岱出现在门边,微微一愣。
虞岱艰难挪到门内来,喘息未定,道:“在下有一事相告,此事急切……”
穆明珠了解的虞岱,像是来稳重有谋算的,能让他这幅样子,一定是大事,便命那新野太守暂且退下,起身迎虞岱入内,抬眸有些疑惑地审视了一旁的静玉一眼。
静玉送了虞岱过来,见引起公主殿下重视,喜滋滋也要跟着进来。
“静玉都尉也请在外稍后。”虞岱苍生道。
“你先退下。”穆明珠也道。
静玉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笑道:“是,是,先生您跟殿下私下谈。”他猜想,既然是要给那柳家嫡孙说坏话,虞岱肯定不希望给人知道,也就难怪要他避开了。
厅堂内只剩了穆明珠与虞岱两人。
虞岱不及在椅子上坐下来,低声道:“请殿下速派人去保护柳家郎君。”
穆明珠微微一愣,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虞岱又道:“殿下来雍州之后,雷霆手段、铁律无情,令新政在四郡迅速推行。可是在下每场私下为计较,实则四郡之中,利益受损的富户大族,都已对新政极为不满,只因为柳子禽之死,而不敢擅动。可是这股冲着新政而去、冲着殿下而去的怨气与恨意,还没有消失。他们就譬如晒干发烫的稻草,如今只差一点火星。”他很少这样快速说话,“如今殿下召见了柳家郎君,若是他在襄阳遭遇不测……”
那一点火星便有了。
穆明珠面上平静,坐回到主位上。
虞岱又道:“届时大火燎原,殿下不怕吗?”
穆明珠望向窗外,只见春日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只待几声春雷,便会降下一场暴雨。
“虞先生好意。”穆明珠淡声道:“本殿召柳原真前来,既是施恩安抚,亦是为了引出幕后真凶。他若是不动手也就罢了,若是动手……”
自有她布下的天罗地网等着!
虞岱恍然大悟,望着眼前韶华正好的公主殿下,竟不知其谋算如此之深。她竟是要以柳家郎君为饵,钓出雍州意图害她的大人物——而且要人赃并获!
第157章
春夜急雨寒凉,柳原真独自躺在襄阳城北的府邸卧房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来是今日见了城中几位家中长辈的故旧,谈起里里外外的事情,心绪难以平定;二来是想着次日要去见公主殿下,那雍州刺史别驾的职位究竟接是不接?若是不接,一旦触怒了公主殿下,岂不是阖族都受牵连?可若是接……今日那几位长者的叮嘱又在耳畔响起,雍州情势如此、四公主推行新政,他若是接了这职位,以后便要回身跟自己人争斗,这职位又岂是好接的?
耳听得雨声凄切,房中灯烛渐渐燃尽,柳原真终于在百般思虑中朦胧睡去。
正在半梦半醒之中,忽然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好似巨木折断、又如房梁倒塌。
柳原真本就睡得不沉,立时一惊醒了过来,浑身冒冷汗,却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窗外、现下却是火光冲天,人语声脚步声嘈杂纷乱。
“哐”的一声,府邸赵管事撞开门冲进来,叫道:“不得了!郎君快从后门走!”他一面叫着,一面冲上来拖起柳原真,又道:“不知哪里来的亡命之徒,打家劫舍竟欺到咱们头上来!趁着雨夜杀来,又是纵火又是**,前面王府张护卫带人杀贼正急,说是贼人势大,恐怕拦不住,要郎君先走。”
柳原真来不及多想,在外面冲天火光与喊杀声中,跟着赵管事深一脚浅一脚往后门去。他一脚踩在雨中湿软的泥地上,在逃命的途中,心中有疑惑的闪念——连夜不停的雨,这大火怎么烧得起来?除非是提前泼了油。又想,城北多少高门大户,他这处府邸在中央的位置,那些贼人怎么能杀进来?是原本就藏在城中的贼人,还是城门上有意放进来的“贼人”?他想到这里,心中惊骇,跟在那赵管事身后,另有两三个本家的护院同行,不敢打灯笼,摸黑往后门去。
他在雨夜中抓住赵管事的手,耳听得前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怕是王府张护卫那些人也抵挡不住了,慌乱中连声问道:“贼人来了多少?张护卫还说了什么?后门情况可清楚?”
赵管事自己也慌乱,冷雨淋久了,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哪里分得清贼人有多少?张护卫都说拦不住,怕不是有几十上百人。人都在前面,后门一直没有动静,郎君莫怕,只要出了咱们府,沿小巷就通到庞家的别院,虽然他们主人不在,但总有十几个看房子的下仆。咱们且去避一避,待天亮了再做计较。”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后门处,好在这一路上没出岔子,不等前面的贼人杀到便要逃出去了。
赵管事见了那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黑油小木门,只觉逃出生天,心中一喜,便摸出钥匙来,哆嗦着、摸索着、终于打开了那小后门,拉着柳原真的手,自己先一部跨过去,回头道:“快!郎君咱们这就出……”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柳原真正低头过门,察觉不对,抬眸一看,险些瘫坐在地,只见赵管事的手还牵着他,脖子上的脑袋却已经不翼而飞,而另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骨碌碌在他脚边转。柳原真扭头就往回跑,边跑边掰那赵管事的手。后门外守着的人立时跟进来,三五个穿黑衣蒙面的贼人,跟那几个护院交上了手,片刻之间便把那几个护院都给解决了。柳原真见前面厮杀正急,后面追兵又至,他拖着一具尸首也跑不远,便躲到了花坛一角,摸过赵管事腰间的**来,几次斩落,总算是摆脱了这具尸首。他藏在花坛旁的绿植间,窥探着外面的情况,压着急促的心跳,忽然听得头上风动,立时前扑冲出去,却已经给那高处的人抓住了肩膀。
柳原真不及细想,手握**,反身横刺,口中叫道:“你要什么?要金银布帛,只管开口!我发信给南阳家中,要多少便给多少。”
那人轻松躲过他的**,捏着他肩膀的手指毫不放松,用一种嘶哑诡异的声音冰冷道:“要什么?四公主要你的性命!”
竟是四公主要杀他?!
柳原真再无怀疑,手持**横划开,转身便要往花园深处奔去,便听身后利器破空之声,他待要躲避时已来不及,只觉腿上一凉一痛,待要再发足狂奔时左腿便提不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腿已经给贼人长剑刺中。正在绝望之时,忽听得前面呼喊声大作,竟是王府护卫张忠领头在唤“柳郎君”。
柳原真精神一振,顾不得腿上的伤,口中高喊:“我在这里!”同时绕着几棵柳树跟那两三名贼人周旋。
雨夜中喊声传不出很远,就在柳原真以为等不到援兵之时,却见前方灯笼光影朦胧,正是张忠带人前来。
那两三名贼人见大队人马赶到,忽然打声呼哨,就往后门窜去。
与此同时,张忠奔到近前,要扶满身狼狈的柳原真,道:“郎君可受伤了?”
柳原真左腿受伤,起不来身,见了自己人,方才的惊慌恐惧全都发作出来,颤声道:“是四公主要杀我!”
张忠道:“此地不宜久留。小的送郎君往邻舍暂避。四公主要杀郎君,此事非同小可,得告知王爷与郎君家中才是。”他深夜杀敌,此时倒是镇定自若。
柳原真一个刚弱冠的青年人,刚刚死里逃生,正是六神无主之时,闻言自然深以为然,手撑在张忠手臂上,苦笑道:“劳驾大人——那贼人伤了我左腿……”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后门处“砰砰”几声沉闷的响动,像是什么人摔倒在泥地上。
柳原真忙道:“贼人往后门去了。”
张忠道:“小的手底下的人已经去追了。”便半抱着拉起柳原真来,要背着他离开。
忽然之间,后门处齐刷刷亮起几十支火把,持火把的人俱都佩剑,穿着四公主扈从的衣裳。
柳原真浑身发抖,只当是四公主的人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