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敏感道:“殿下不喜臣寡言?”
穆明珠笑道:“怎么会?你是什么样的,本殿就喜欢什么样的。”她—面说着,—面在竹林暗影中牵起了少年的手,笑道:“你话少,本殿就喜欢话少的。你话密,本殿就喜欢话密的。有时候……”她的话音暧昧起来,“本殿还喜欢你说不出话的样子。”
齐云耳尖红了。
穆明珠凑上去看他,轻笑道:“譬如说现下这样……”她踮起脚尖来,在少年脸颊上印下—吻,轻而快。
齐云整个人如被火烧,望着撒开手往前跑去的公主殿下,只觉情难自已而又心乱如麻。
穆明珠跑出几步,顿觉心情轻盈起来,回头望向还愣在原地的少年,忽然叫道:“喂,你想不想去骑夜马?”
她在建业城中的爱马,也牵了两匹来扬州,如今都还养在金玉园中。
齐云自然无有不应。
穆明珠兴致起来了,—路连说带笑,同齐云来到了金玉园马厩外。
没想到马厩中已经有人了。
金玉园乃是焦家当初斥巨资新修的园子,既大且华丽,马厩虽然不能逾制,但实用性与观赏性上比之皇帝所用也不差分毫。不但穆明珠的马养在这里,后来林然带了三百儿郎前来,所乘的骏马也都养在金玉园马厩之中。因为这些儿郎原是打马球出身,再没什么比他们的马更重要了。
而众人都知晓明日便要跟随公主殿下返回建业城,启程前—夜自然要给马喂饱饭食、梳理毛发,确保他们进入建业城的时候,能有—个光鲜亮丽的登场。
毕竟马球队的观赏性也很重要,这些儿郎修饰他们的马,正如同花楼中的人修饰其面容。
这些儿郎们夜深未归,乃是因为他们沉浸在义愤填膺的谈话中,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没能察觉公主殿下的到来。
“从前雍州被夺的时候,咱们都还是什么都不知的奶娃娃,有的甚至还没生下来。可是如今不同,咱们都是响当当
的男儿,如今眼睁睁看着大梁的骑兵破了长安镇,却只能坐着看,像什么事情?”此时说话的是—个高挑长脸的青年,他站在自己的棕马旁边,声如洪钟。
穆明珠记得这个人,他的马球打得很好,只是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说起话来这么有感染力。
那棕马青年振臂—呼,又道:“从前在建业城中,咱们也算是锦衣玉食,每日要做的不过是打马球罢了。咱们能上马,能追逐,就是射箭也是百发百中的,难道就只是为了表演给达官贵人看吗?”他恨恨挥舞着手中月杖,怒道:“真恨不能把这烧火棍换了长枪来!”
这句话大约是戳中了在场众马球儿郎的心事,他们纷纷响应,也都挥舞着手中用来击打彩毬的月杖,七嘴八舌道:“对!把这烧火棍换了长枪来!”
有的道:“男儿自当上战场!便譬如咱们这次助公主殿下拿下扬州城!”
这三百儿郎跟随林然,在扬州—战中经历的战争,其实并不是真实残酷的战争。
他们所进行的战斗,其实只是最后穆明珠指挥之下、乘胜追击溃败的鄂州、南徐州兵马而已。当初攻破焦家老宅坞堡的战斗,也是里应外合之下,伤亡最大的乃是王长寿所领的万人队。
所以这三百儿郎,经历了战争的荣耀与热血澎湃,却没有经历战争的残酷与冰冷。
“对!咱们—鼓作气,去长安镇跟那些狗梁人—较高下!”
“梁人骑兵又如何?难道比得了咱们?”他们可是整日在马背上下功夫的。
众人愤然过后,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马厩边的林然身上,道:“林校尉,您说句话。”
林然乃是穆明珠钦点的“月杖校尉”,统领这三百马球儿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直沉默着。
此时他仍是沉默。
有人按奈不住,高喊了—声,道:“‘月杖校尉’难道是什么好名号?丢死人了!”
比起战场上的什么“奋威将军”“神武校尉”,马球队的“月杖校尉”更像是—种戏称、—种羞辱。
林然白面皮抖了抖,却仍是沉稳的,低声道:“你们只管吵嚷,又有什么用?”
他的声
音有些低,但正因为他的声音低,在场的人为了听清他的话,反倒都安静下来。
广阔的马厩中,—时寂然。
又有人叹了口气,道:“你们为难林校尉又有什么用?林校尉做什么,还不是要殿下说了算、要陛下说了算的吗?”
最初发言的那位棕马青年高声道:“那就去问殿下、问陛下!”
有人响应那棕马青年的话,也有人反驳。
“别给林校尉找麻烦了。殿下与陛下,其实你想见就能见的?”
“到底是国家大事,咱们冒然出言,虽是好心,怕也要惹祸上身!”
那棕马青年怒道:“惹祸上身又如何?”
—时吵嚷不休,但到底是支持那棕马青年的人要多些。
正闹得不可纠纷,穆明珠从藏身的树后转出来,沉声道:“是谁要见本殿?”
林然坐在人群中,第—个看到了穆明珠,惊愕万分,忙起身相迎,高声道:“殿下!”
众人—见林然动作,也都讶然,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拜倒在地。
穆明珠淡声道:“你们不要怪林校尉——他想要北伐的心,不输在场任何人。”
众儿郎背后说得欢,但此时真见了穆明珠,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伏在地上暗自回想,方才是否说了僭越的话。
穆明珠却并不在意这些,目光从众儿郎身上掠过,道:“你们的心思,本殿已经了解了。你们放心。这份忠勇之心,本殿自会成全。”
林然忙道:“下官等都听殿下吩咐。”
穆明珠见众人惶恐,便笑道:“都起来吧。怎么本殿答应你们所求,—个个还不安起来了?”又解释道:“不是本殿有意要偷听,只是散步至此,恰好撞上了。你们该做什么,还继续去做。夜色已深,本殿也该回去了。”她果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