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他父亲陈泰乃是武将出身,这陈立虽然在察言观色上差了点,但在用兵一道还是过得去的。
“如今攻城器械都已运来齐备。”陈立派人去谢家山庄给谢钧递话,道:“若先生并无异议,愚弟想着今夜便动兵了。”
谢钧清楚穆明珠的能耐,认为陈立等人成功破城的几率,不过万分之一;但同时他也认为穆明珠能在短时间内解了围城之困、杀将出来的几率,也不过万分之一。最大的可能,是双方僵持在扬州城内外。
这虽然不是谢钧最想要的局面,但仍旧是符合他利益的。
因为这僵持对立的,本质乃是皇帝与穆明珠。
母女二人彼此消耗,正是给他坐山观虎斗的机会。
谢钧传话回来,不过一句“祝陈都督旗开得胜”。
可饶是鄂州陈立等人打起了精神,拿出真本事来攻城,清楚穆明珠不可小觑,但她的守势之强、之完备仍是叫众人大吃一惊。
陈立得到情报,说东门内侧的民居之中多有柴草,便先
命人射火箭入内,想打开一处口子突进。谁知火未落下,已有水浇来。而陈立手下在望楼上射火箭的士卒,反而被守兵趁机射伤了一批。
两方相交,第一场,陈立小败,穆明珠小胜。
随后陈立意图引山庄之水下来,淹没地势相对低矮的南门处,却给穆明珠命人在内挖沟引水、轻松化解。
第二次交手,陈立再度无功而返。
一日之内,连送两场,陈立愈发谨慎,趁着夜色要士卒攻城。他有云梯、飞梯之便,云梯前面的兽皮可挡箭雨,底下由士卒推动着向前;而飞梯前端有铁钩,只要挂上城墙,便是众士卒登顶的路。
面对攻城的云梯、飞梯等物,从城墙上抛落的擂石滚木也是常规的应对之法。
陈立下令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这部分损伤。但是他没有料到,参详各种信息后选出的攻打之处,城墙外面竟是糊了泥、抹了油,甚至还布下了钉网,再加上擂石滚木的攻击,攻城的士卒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更不用说是向上攀爬了。
晚上攻城这一役,乃是第三次交手,陈立惨败。
这才交手一日一夜,陈立已经连输三场,夜里听着伤兵哀嚎之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最后攻城失败,陈立清楚这不只是战术上输了,而且对方的斥候已经深入他军中,以至于误导他选择了错误的攻城方向。
陈立大将之后,年近不惑,此时却被穆明珠一个小公主弄得心浮气躁,便在营帐之间来回走动、皱眉苦思。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士卒通传,说是野山上的山匪头子来了,有意投诚。
陈立微微一愣,随即舒展了眉头,他到底代表的是朝廷,自有山匪来投,与穆明珠那等乱臣是不同的,因笑道:“可见是天不绝我。”便命请那匪首前来详谈。
扬州城焦府老宅之中,原本最大的书房已经为穆明珠征用。
已是深夜,书房中仍是灯火通明。
穆明珠坐在上首,底下孟羽、林然、萧渊、王长寿、静玉、樱红等人具在。
齐云坐在离穆明珠最近的位置,刚刚向她汇报过城中捉到两个斥候,便见萧渊领着
这一长串人进来。
穆明珠对齐云道:“还是以前的办法,关起来审。审出有用的,再来报我。”而后转向萧渊等人,道:“你们随我来,明日守城之事……”她往书房侧间走去,那里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扬州城内外舆图。
她一动,萧渊等人也都跟着她入内。
齐云站在侧间门边的位置,望向舆图前立定的穆明珠。他清楚自己该退下去巡防了,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隐秘的期盼。因巡防事关重大,这几日来穆明珠都是同他一起,虽然她不下湿冷的焦府秘库,但至少会跟他把城内都走一遍下来。
但今夜显然不行了。
穆明珠指着舆图上护城河所在的地方,对萧渊等人道:“你们看这水的源头……”她说了两句,一回头见齐云还站在门边,知他在等,便轻轻抬了抬下巴,乃是叫他自己去的意思。
齐云低头,帽檐遮住眉眼,沉默着躬身退下。
他在孤单的夜风中,如往常一样巡防过城内各处,最后下到焦府秘库的溶洞中,因这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也是重要的关口。溶洞五层,都已换了城内的兵马。
齐云巡过五层,退出来时走过第四层,忽然脚步一转,对跟随的秦威等人道:“你们先上去。”
沉寂阴暗的溶洞中,齐云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那乳白色的石瀑布前,钻入那石瀑布之内,荧光闪烁的彩壁之外、无数垂坠的鹅管石花之下,正是他与公主殿下最初亲吻的那一方小天地。
齐云靠在那湿冷的石壁上,半阖了眼睛,想起那日在他身前的公主殿下,和她对他做过的事情,不禁面红过耳,喉中发出闷闷的一声低哼,半是折磨半是甜蜜。
待到睁开眼来,却只有他一个人。
第94章
扬州城外,最初发现水出了问题的,乃是谢家山庄的下仆。
谢家山庄有两等用水,一是谢钧等主人所用的上等泉水;二是下等仆从所用的河水。这河水是从扬州城内东边的盘云山上一路流下来的,流出扬州城,绕着山庄半圈,最终汇入长河之中。
谢家山庄里的奴婢,就算是下仆也都衣衫齐整、饮食清洁,比城外攻城的士卒生活要好许多。所以一旦有下仆接二连三地生病、腹泻、乃至于呕吐,谢家山庄内一查,便很快把疑点锁定在了用水上面。
谢钧听了汇报,道:“喝了不干净的水?”他蹙起眉头,扬州城先前遭了水灾,历来水灾过后河水、井水都污浊不堪,乃至于引发疫病。疫病的可怕之处,他在史书中见过太多次、听族中长辈也讲过太多次。
“把病了的人都挪出去。”谢钧吩咐道:“他们用过的衣裳被褥一律烧毁,用过的器具以沸水煮过、深埋地下,住过的院落也都封锁了。再命人于出入之处,焚烧艾草百香。”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一小幅扬州舆图上,沿着谢家山庄周围的河,一路往那河水的源头看去,最终落在城内盘云山。
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了他的脑海。
难道说……
谢钧面如寒霜,道:“速命人去通知陈都督,要他严查士卒用水——不要再用河水,全部改用干净的井水。井上要常留人驻守。”
可是他的提醒已经晚了。
鄂州都督陈立正在巡视病了的士卒,从昨夜开始,他麾下士卒忽然倒下了近百人,都是上吐下泻。听到谢钧的传话,陈立一愣,道:“谢先生的意思是说……”
他的目光投向北边的高耸的城墙,难以想象这真是那位年轻公主下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