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白衣翩然,不徐不疾往云台山而来。行至中途山区,见前方两个少年蓬头垢面,逃命似的奔来,身后传来人马的叫喊之声,应是在捉拿他们。嵇康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少年正是赵至,正拽着一个年幼些的少年没命跑着。
赵至已然跑急了眼,根本不看来人,见旁边山石林立,便拉着钟邕一溜烟躲了进去。没过多久,一队人马气势汹汹追来,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手拿大刀,血溅的满身满脸,显是已杀了不少人,正在追杀余党。见一对布衣夫妇走在路上,便大喝道:“你们俩,看没看见两个十几岁的男孩跑过来?”
“他们往那边去了。”嵇康指向另一个岔道。
“给我追!”那人大刀一指,追将过去。
嵇康与曹璺见他们走了,赶忙来到山石后,对赵至道:“快跟我们走!”两人长期游历山林,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领着赵至与钟邕一路盘山转路,来到安全之处。赵至直到此时一颗心才安定下来,擦擦满头大汗,对他夫妇倒头拜谢。待抬头看清人时,不由大叫一声,道:“阿叔,我终于到你了!”说罢扑到嵇康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待他哭了一阵,嵇康道:“出了什么事,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们?”
“呜呜呜……”赵至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舅父,舅父全家都被他们,被他们杀了……”
“他们为何杀你舅父?”
“是我惹得祸,都是我……”赵至说罢这句,似乎想到更为哀痛之事,大哭道:“他们不但杀了舅父,还杀了,杀了陛下!”
嵇康与曹璺难以置信:“杀了陛下?何人胆敢弑君!”
“陛下,陛下……”赵至又哭了一阵,才慢慢将实情道来。
原来,曹髦自太学辩经之事后,便与赵至惺惺相惜,结为年少之友。后来赵至重返太学,曹髦便时常与他私下谈心,吐露心中愤懑。诸葛诞兵败以后,曹髦更觉自己势力微薄,举目朝野,在兵马上能与司马昭抗衡的力量几乎消磨殆尽。朝臣尽皆司马幕府僚属,天下实质上已归司马。回想当年汉献帝,在位十一年,无一日帝王之实,被董卓、曹操、曹丕三位权臣玩弄与股掌之中,毫无一丝尊严。若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如此命运,不如殊死一搏,让天下人知道,曹家还有他这样的血性男儿!
曹髦与赵至两个少年郎,人小志大,暗中商定,一边在陵云台的宫廷侍卫中培植亲信,一边在太学生中宣传忠君爱国之道,研读嵇康等名士所作针砭时政之文,一为壮大武装实力,二为揭露篡逆之心。君臣准备多时,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人,表示誓死效忠皇帝,掌握了陵云台兵力。赵至等许多太学生也深明国家大义,在平日清谈之中扩散曹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叹,进一步揭露司马昭的篡逆意图。
如此暗中谋划一年,公元260年,曹髦已弱冠成年,司马昭毫无退位还政之意,朝臣也无奏请皇帝亲政之表,都在等着水到渠成“禅位让贤”那一天。曹髦认为不能再等,便于五月初六这夜,派冗从仆射李昭在陵云台调集兵马,又命赵至秘密去请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进宫。这三位大臣平素看来对司马昭并不十分依附,想必还有忠君之心。
曹髦对三人道:“司马昭篡位之心已实,朕身为太祖子孙,绝不肯如汉献帝般坐等被废辱身。今夜你们便与朕一起去杀贼!”
王沈与王业皆默不作声,只有王经劝阻道:“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司马昭之势做大已久,莫说朝中缺乏忠诚刚直之臣,就算有,也没有与司马氏对抗的能力。如今的情势,您韬光养晦尚恐不及,岂能贸然行事?这样意气用事,只能让局势更加严峻,自蹈大祸啊!”
曹髦主意已定,将诏书扔在三人面前,道:“屈原曾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朕讨逆之心,九死不悔,何况今日之役未必会输!你等奉诏等候,朕亲自去向太后讨旨!”说罢便去向郭太后请求诛杀司马昭的懿旨。
王沈、王业贪生怕死,根本不敢参与如此惊天政变,要拉王经一起去向司马昭告密,王经断然拒绝。王沈、王业也不再劝,拔腿跑出皇宫,向司马昭一五一十报告了。司马昭勃然大怒,冷笑道:“真是捡日不如撞日,我还未动手,他倒先来了。一个黄口小儿,能成什么气候!”说罢,命贾充率领兵马先往宫中杀去,自己却领了一队精兵护身,徐徐向皇宫而来,算着时候去给曹髦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