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辉也看见了,挑了挑眉,他眯了下眼睛,“你笑什么?”
曹万年说:“你们都知道了,是我和田永强对监区里那些有花边案子的杂碎下的手。让钱禄自己去跳染池其实没非多少工夫。可能是当初手段太残忍遭了报应,钱禄本来就对当年死他手上那个姑娘有恐惧,随便给他点心理暗示,再按频率时不时地刺激刺激他,他就觉得自己该去给横死鬼赎罪了。至于穆彦,他倒是废了点事儿。不过把他绑上漂染架子的过程跟你们刚才说的基本没什么差别——不过比起行凶,我之前准备的时间有点长。出事那天中午,我是故意让代乐山在娱乐室说闹鬼的闲话给穆彦听的,我知道按穆彦的性子,听见了就肯定要炸。作为报酬,我答应代乐山,有机会跟领导再提提他那封被搁置的回家探视申请。所以说,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都是我算计好的。
而我知道,穆彦每次被他叔叔训了话都要去厕所的,也知道他右边脖子的动脉先天性偏细。所以我掐着时间进去,把穆彦弄晕,从窗户塞给了推车等在外面的田永强,那天正好是他负责送胚布,把穆彦扒光了塞进推车里,路上把囚服扔在我跟他预先说好的位置,他运‘猎物’的这段时间,我就把囚服先收走藏好了,然后就去断电——电闸的手脚早就做好了,要在指定时间断电很容易。而田永强则利用这段时间把穆彦吊上架子,把布隔断一半,因为知道穆彦回水,怕他死不了,所以又在他手腕割了一刀放血。”
曹万年说这些的时候比说他和范晓丽的过往冷静多了,嘴角始终带着嘲讽的冷笑,就好像一个冷血的看客置身事外的在看一场精彩的屠戮,轻松的,得意的,甚至是有些鄙夷的语气让人齿冷。
“不过最后杀代乐山是个意外——那天晚上我本来是要去处理梁炎东的,正好半路有人打了个电话进来,我正接电话呢,哪知道说了大半,竟然看见代乐山从铁窗里面爬出来——他听见我说话了,我不能留他。”
谭辉舌头顶了顶牙龈,“你电话里说了什么?竟然不可对人言到了要灭口的地步。”
曹万年说:“跟我女儿说我那天晚上的计划。”
任非出离地震惊了,“你每次杀人还会时间给你女儿预演一遍?!”
曹万年:“那倒没有。就是告诉他,那天晚上要杀掉的人是最后一个,杀了梁炎东我就收手,然后我就辞职,带她走。”
曹万年一边说一边哂笑地耸耸肩,“没想到梁炎东命还真是大,两次竟然都没弄死他。”
虽然因为曹晴的关系保了曹万年的自首,但眼下任非依然无法理解这个城府阴沉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脑回路。
他也不想懂。
在这种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跟乔巍才监控室吵的那一架,在一定程度上,乔巍说的是很有道理的。
无辜的人凭什么要因为杀人犯兴许只是偶然间的一个念头家破人亡?
代乐山他们家,命不久矣的女儿,被杀死的老代,剩下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任非叹了口气。曹万年同时又说话了。他这回一开口,任非一时兴起的叹息刚叹了一半,立刻又被吊了起来。
“告诉你们个秘密吧。”代乐山说:“这是我自首了,我要不自己说,估计你们这辈子都查不到。”
“查不到什么?”始终冷着脸没太多表情的谭辉也冷冷地勾勾嘴角,“查不到八年前曾玷污你妻子,五年前狱内劳作不慎划伤大腿,进而导致伤口恶化,进而死于炎症感染的孟磊,不是你的杰作么?”
曹万年猛地抬眼,他眉心几次皱紧又几次舒展,变幻不定的神色里,他犹自不敢置信,“你……你们怎么知道的?!”
谭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他面前的小桌板,俯下身,眨也不眨地冷冷看着他,半晌,没什么感情地哼笑一声,“你该感谢自己的坦诚,它在关键时刻又救了你一次。”
他说完,转身准备结束这次审讯,刚直起腰,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李晓野推开个门缝,问谭辉:“老大,那个梁炎东想要跟里面这位说几句话,杨局已经准了……现在让他进去么?”
谭辉看了任非一眼,冲李晓野点点头,“让他来吧。”
梁炎东目前的身份虽然是经过上级领导特批的协助办案人员,但出监狱的时候,手上还是被拷上了铐子。
他还是穿着灰色的囚服,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站在审讯桌旁边的时候,看着对面被困在钢板椅子和小桌板中间的昔日管教,像是觉得有趣,嘴角先勾起了一个很浅的笑容,在他线条如刀削斧刻般英朗而坚定的脸上,一闪即逝。
这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场景,囚犯穿着囚服带着手铐跟刑警站在同一边,昔日的狱警坐在囹圄里,成了被审问的对象。
曹万年的表情一时之间非常精彩,而梁炎东站着一点动静没有地打量了他半晌,弯下腰,很熟稔地拿过任非手里的笔,眼睛飞快地在他记录的供词上面扫了一遍,然后翻了一页,简明扼要地写了一行字,是给曹万年看的——
十五监区qiang。jian犯并不只有钱禄、穆彦和我,为什么把我们当目标,而不是别人?
他拿着任非的基本放到曹万年跟前,曹万年一眼看过去,先是曲了下眼睛,接着皮笑肉不笑,挺不屑地斜睨了梁炎东一眼,“老子高兴选谁就选谁,你管得着?”
梁炎东放下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就跟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被那种眼神盯久了,就好像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扒掉了似的,目光直接扫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刮得人浑身发冷。
曹万年被他那看死物一般的眼睛瞧得发慌,他嗤了一声别开头,然后梁炎东也敛眉垂下目光,把笔记本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于是弯腰又写了几个字——
有人帮你挑选“猎物”。是谁?
这次写完,梁炎东没把笔记本给曹万年看,而是给了始终在旁边站着的谭辉。
谭辉接过来瞄了一眼,顿时神色一凛。
——梁炎东提出了一个他们谁都没注意到,但是却十分关键的问题:曹万年陪伴患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妻子这么多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早就造成了他的精神障碍。在妻子死后,这种障碍甚至扭曲了人格,让他变成了一个“类型杀人犯”,而这一类凶手在杀人的时候,往往是在同一类型的目标中随即挑选,在不止三个qiang。jian犯的大监区里选三个qiang。jian犯来杀,谭辉本来以为这是巧合,但是现在看曹万年的反应……这个巧合怕是不那么巧了。
所以谭辉放下笔记本,抬手强行把曹万年扭到一边去的头转了回来,舔了舔嘴角,从派头上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得不得自己想要的绝不善罢甘休的混混头子,“曹管教,他没资格,管不着,我总管得着吧?说说吧,监区那么多人,你怎么就看上他们仨的。”
曹万年原本不说,其实就是瞧不上梁炎东的身份,就算自己现在已经被捕了,但还轮不到他梁炎东一个曾经在他警棍下讨生活的犯人来问话。但是既然谭辉问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人是田永强挑的。说起来那小老头也挺有意思,都是杀qiang。jian犯吧,杀谁不是杀,他还非得挑嘴,不可口的不肯配合我。”
在场的三人,包括梁炎东自己在内,同时暗地里抽了口凉气。
曹万年背后有人主使,这一点梁炎东是猜到了并且可以确定的。但是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田永强。
一个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监狱里,都没有任何背景的囚犯孤老头。
他又为什么会选了梁炎东他们几个来杀,并且还非要杀死不可?
田永强用“‘不可口’就不配合杀人”的理由驱使了曹万年的“狩猎”,那么,又是什么人在背后主导田永强的选择?
细思极恐。
得到这个口供,谭辉立即让人去再审田永强。
而当乔巍带人打开临时羁押田永强的那间审讯室的时候,田永强已经死了。
在东林分局自己的地盘上,重重守卫的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监控镜头下,下午还说话行动十分健康正常的犯罪嫌疑人,竟然毫无缘由的,突然就这么死了。
——【命案现场·卷二·死亡监狱·完】
未解之谜留待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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