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监狱的条件来说,凶手把人扔在工业染池里显然是个比较合适而“稳妥”的地方。
漂染溶液深2米,新加染料进去的时候水深会在2.3到2.1米之间浮动,大约1.3米左右是把地面挖空了沉进去的,染池外围水泥高约1米,钱禄不会游泳,跳进去说什么也扑腾不上来,穆彦无论会不会游泳,双手被绑意识不清地沉进去,同样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浮起来。
池水混沌,又都是化工染料,人沉到里面,哪怕发现及时,也没人敢直接跳下去救。等找来合适打捞的工具,无论如何,人都已经死透了。
但是传言钱禄的死因是自杀——这一点存疑。
穆彦被扒。光衣服吊在房梁上,当天中午到下午事发前曾两次断电——凶手是在这期间将穆彦绑上去的,趁着突发情况紧急集合的短暂混乱离开,或者干脆混回人群里。
而在两起死亡发生中间,有人曾想要杀他,事后将监控抹掉了。
那么现在,在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线索中,有三点存在明显疑问:
第一,穆彦死的那天监狱两次断电的原因。
第二,在处处监控的监狱里,监控镜头中的穆彦,是从何时开始在监控下失去踪迹的。
第二,穆彦的囚服在代乐山床上被找到,凶手既然有意把代乐山拖下水,那么,起先危言耸听造谣女鬼索命的算命先生,又在整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梁炎东翻了个身,泠然月光中,他微微眯起的眼底透出的一道窄光亮得灼人:
还有,做个假设,如果杀我的跟杀穆彦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凶手对他人下手的目的何在?
凶手……
男人慢慢闭上了因长时间没有眨眼而酸涩的眼睛。他灵活而修长的手指搭在腿上,四根手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轻轻敲击着大腿上微微绷紧的肌肉,他闭着眼睛一边回想一周前穆彦死亡的那一幕,一边在脑袋里挨个过十五监区上到狱警管教,下至服刑人员的脸。
——每一张脸。
他对人脸的面部特征非常敏感,很多时候,哪怕只是大街上偶然一眼,过一段时间后仔细回想,他仍旧能记起对方的样子,何况他已经在一个地方待了三年。
十五监区的每一张脸,对应的名字,名字主人的基本信息,他闭着眼睛过一遍,能够一个不漏地回想起来。
但是因为目前他所能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没办法对凶手进行心理侧写,最多只能是做一个最笼统的排除。
每个人的脸几乎就自动被生成了一张表情活灵活现的一寸照片,在脑子里穿成一线,缠绕着过电影一般地迅速在眼前晃过,最后的最后,倏然停顿在眼前的那张脸,让梁炎东自己都感到意外。
——不是狱警管教,是九班的田永强。五十三岁,农村人。因故意杀人罪入狱,被判了二十年,这是他服刑的第四年。
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都白了一半,身体不好,有心脏病,尤其心脏一犯病的时候,后遗症能让他走路都颤颤巍巍好几天。
真说起来,梁炎东跟这个田永强倒是有些渊源的,在田永强刚入狱的那年,当时还自由自在的梁炎东,甚至来探过他的监。只是当梁炎东也蹲进监狱,这个当年在法庭上一张嘴无人能出其右的男人得了失语症成了哑巴之后,他们在监狱里,反而形同陌路,再没什么交集了。
但根据梁炎东对田永强的了解,那是非常老实巴交的一个小老头儿。从前连自家院子里养的鸡都不敢杀,为人本分,爱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是非观很正,爱跟人论道理,当时在他们村子里很受人尊重爱戴。当初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也不至于拿刀子捅人。
而无论是当初拿绳子勒自己,还是把昏迷的穆彦拖到工厂房梁吊起来,这都需要凶手有比较好的身体素质,力量要足够大并且续航持久——单从这一点上,田永强就应该被PASS。
不应该是他。
梁炎东缓缓睁开眼睛,在腿上不断轻弹的手指停下来,摇了摇头。
下一秒,仲夏夜出离寂静的监狱里,乍然响起的直刺人心的警报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考。
像是一阵凄厉的电鞭猛地抽在身上,监仓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霎时消失,男人们一股脑从睡梦中惊醒,二木一个激灵差点从铺上滚下来——
“我操,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梁炎东从铺上坐起来。他望着天际依旧沉静如水的月光,看着月光中乍然亮起的应急灯下,严阵以待从四面八方涌往同一个方向的狱警管教,心中剧震,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紧绷,骤然间,仿佛连血液都僵在了血管里。
他没说话。
半个小时候,昌榕分局的值班刑警接到了来自东林监狱的报警电话。
——关在死囚仓里的代乐山死了。
监仓门禁森严门锁完好,而他死在了堪称密室的死囚仓外面的围墙下。
致命伤,是太阳穴里插着的那支三天前梁炎东打报告说丢了的签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