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沙哑的声音落在头顶上,玄色的衣袂划过僵硬弧度,同从前一般无二,去得不留一丝温度。
妙人站起身来,冻得麻木的双腿一时没有站得稳,晃了晃,她双手扶膝,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跟着走出去,何挚在外面候着她,凉凉看她一眼,警告她道:“想要活命,最好不要激怒王上。”
妙人默然无语,灰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膝盖还是僵硬的,走得很慢。
墨琚站在一处僻静山石后,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没什么焦点。
妙人终于走过来,在他身后微微一福身,语气淡而涩:“王上怎么会到这里来?”
墨琚背对着她,凉声道:“容安过世了。”
有清凉的雪花落在眼睑上,他眺望远处的眸子闭了闭。没有回头,似乎是不大想看见秦妙人的样子。
妙人怔在那里,石化了一般,脸色煞白如纸,半晌,才回过神来:“前些天,管事说宫里死了贵人,令大家都披麻戴孝,没想到是她。可是……怎么,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不相信似的,嗓音发干。
墨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是一直盼着她死吗?从前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怎么害死她。这会儿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妙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话来。
“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墨琚的话如同冰凌砸在头上,妙人茫然地摇头,声音像是很费力地自喉间挤出来:“不,并没有。”
“并没有?秦妙人,事到如今,你可以尽管高兴。她不在了,你再不必处心积虑去算计她了。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可以解脱了?”
妙人颓然:“是啊,再不必处心积虑去算计她了。可是,王上,她就没有算计过我吗?您是不是觉得,她有一颗伟大的圣母心,宽容大度悲悯众生,也包括悲悯犯妇我?”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一颗圣母心。若她没有算计,怕不是早被你算计死了?”墨琚眼望着灰蒙蒙无边的苍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摸着良心说的吗?”
无边雪落,繁如春絮,沾衣不湿。
“良心?”秦妙人蓦然冷笑了一声,“王上不是一直觉得犯妇没有良心吗?若有良心,怎会一次一次算计她害她?若有良心,她屡次放过我,我应该知恩图报,而不是以怨报德。王上跟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讲良心?”
冷笑里酸楚之味满溢。
“你倒是自知!”冰冷的声音犹胜朔风之冷,“她的死和你脱不开干系。若不是你当初屡次加害,她的身体也不至于每况愈下,以致于到最后不治。秦妙人,她待你不薄,你犯了那样大的错,她还一力保着你。她有哪点对不住你?你却要屡屡加害!”
墨琚回过头来,眸光里冰封了雪山一般,瞟着她。
艰苦的囚牢生活,将这个曾经精致美艳的女子折磨得不成样子,往日精致的妆容不再,一张脸灰颓粗砺,脸颊上还有紫红色的冻疮,穿着夹棉的襦袄,嘴唇亦冻得发紫。
谁能想得到,不久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美艳动人的一国之后。
墨琚瞥着这样的秦妙人,眼睛里只有冷色。
她还活着,可容安已死。即便她再落魄潦倒,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哪里对不住我?”妙人颓然退后一步,“她没有哪里对不住我。可是,她既然决定隐姓埋名,为什么又要出现在王宫里?是她自己要找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都知道人不为己天地诛,都知道弱肉强食,为什么放在我们身上就不行?”
墨琚依旧是容色冷冷,脸色未有变化,并未因为她这一番话而生出什么怒气。
语气更冷:“你说的不错。弱肉强食。所以,你有今天的下场,也该愿赌服输才是。”
妙人道:“不愿赌服输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跳脱出这牢笼去吗?”她眸子里尽是茫然,“况且,就算能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再回不到王上身边。”
墨琚冷声:“回孤的身边?你永远不要想了。”
妙人颓然地跌倒在地。身上沾了雪,白里透着灰,十分可笑。她索性坐在地上,不打算起来的样子,“想也没有用,早就不想了。”
顿了一顿,道:“王上,我有一事,想跟您讨个答案。”
墨琚神色莫测,没有作声。
“我想问一问,凭什么她的爱就值得您珍惜珍重,我的爱就得被踩在地上践踏?我自忖,并不比她少爱一分!”
“你问这句,是自取其辱。孤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的心里,孤永远是在第一位的。而你的心里,你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墨琚神情似是倦怠,懒得看妙人一眼,眸光又瞥向远处山峦,“并非是说,自私点就该遭报应。妙人,你错在不该为了一己私心,是非不分不择手段,甚至是心狠手辣残害别人的生命。”
“是她逼我!”
妙人歇斯底里地吼,双手撑在雪地里,双目狰狞,一阵朔风,吹得她身上囚衣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