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繁星点点,一闪一闪亮晶晶,楼顶只有他们两人,白的衣袍和湖蓝的裙角纠缠在一起,夜风轻柔的拂着发丝,低低的虫鸣时断时续,此情此景,它真是叫人技痒。
容安轻咳一声,退了回来一小步:“许多年没摸过琴了,也不知道手艺还在不在,若是弹的不好,将军不要笑话。”
容安不过是客套一句,褚移却很认真地道:“不笑你就是。”
天生不适合说话的人。难为他个榆木脑袋怎么想起来要她弹琴的。
容安抽着嘴角接过琴,找了个看着顺眼的位置安放好了,盘膝而坐,顺手拨了两下琴弦试音。琴音铮淙,是把好琴。
她并没指望看褚移舞刀,他那把闻名天下的翼章刀,是染了血的凶器,只合上阵杀敌,在这样气氛柔软的夏夜,拔出来就未免太煞风景。
但看他将透着彻骨寒气的刀拔出了鞘,横在眼眉处观瞧,一副你不让我舞我也要舞的姿态,容安本没什么兴趣的心竟然有些雀跃期待。
指尖轻动,乐曲顺着丝弦流淌,是不甚应景却很应翼章刀的《傀山夜行》。
乐曲源于一段悲怆的历史。
大约四五十年前,在傀山发生过一场战争,是墨国和傀山以北的启国争夺傀山所有权的战争,那时启国是入侵者,墨国是受害者。
战斗很激烈,墨国将士以死相搏,最终十成有九成九都埋骨傀山。有一位倒霉的墨国乐师恰好在那时经过那个地方见识了那场战争,后来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的乐师一直心有戚戚,这些戚戚后来经由乐师的手就化成了音符流传了下来。如今成了墨国的国乐。
是首铿锵的曲子。
显然,容安是特意在配合褚移的翼章刀。不能想象若是褚移舞着大刀她却弹一首烟雨般的小调是一种什么样的离奇景象。当然,也不能指望褚移将百斤重的翼章刀舞成软绵绵的花拳绣刀。
夜空里翼章刀明晃晃的寒光彷如天上的流星坠落,星光纵横交错织成网状,有疾风从星光的网里透出来,带着雷鸣般的呼啸之声,卷动空气如漩涡激流般涌动,到容安面前时却又蓦然一收,只轻轻扬起她的发丝和衣袂。
谁说褚移只懂得提刀上马杀人?风流起来,这不是也很有作派?
风拂在脸上是清爽的,容安心情变得很好。离开黎国之后从没这么放松过,就连脸上的伤疤也不甚在意了。
虽然以前在褚移面前她也经常不带面纱,但终究是心境不一样。
这是褚移第一次在她面前“舞”刀,也可能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舞”刀。他的刀向来是用来割人的脑袋的,连个花哨架势也不大用,更遑论“舞”。
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关于这一夜的记忆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清澈夜空里星光烁烁,风儿温温,刀光疾如电光,琴声荡气回肠。模糊的是褚移冷俊又温润的模样和容安无法碰触的微妙心情。
这件事过去不久,前黎国的南疆厉州发生暴乱,比邻的艾衣国趁机攻打过来,大批的军队进入南疆烧杀抢掠,褚移被墨琚点将,率兵前去解围。
临走时褚移没有带容安。
从前上战场他从不吝啬带着她,因她确能在战略战术上给予他独到的见解和帮助,这一次大概因为战场在前黎,所以才没有带上她吧。容安想。
其实他想多了,战场在前黎还是在后郑的,于她没什么分别。
黎国灭国,江山更迭,大势所趋,她当初既没有壮烈殉国,现在再说什么无法接受的话,未免假惺惺。虽然心里的确是难过的。可那些难过已经纯粹是难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