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一晚上颓在角落不说话,小颖一直垂着头,宋可遇有心帮他们活跃一下,他笑着拿起巧克力冲小颖说:“你喜欢吃巧克力吗?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哦,我知道了,”他逗她,“是不喜欢这个果仁味道吗?”
小颖一双眼睛都圆睁起来,急着解释:“我喜欢的,这是我爸上个月去市里给我带回来的,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吃。”
“你爸爸去市里怎么没带你一起去呢?”宋可遇不知道这个义务救援有没有收入,他自己的经历特殊,便始终谨慎的没有主动提起妈妈这个话题。
谁知小颖接口道:“我爸是去看我妈的,他没带我去过。”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你多久没见过妈妈了?”宋可遇试探的放轻声音问。
“4个月了。”小颖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极其愧疚又自卑的样子。
宋可遇不打算再问了,如果这是一个伤口,他不愿意当着小颖的面再去戳碰。回报老顾有很多种方式,他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老顾一家最迫切的需求。
可一直不说话的康康却向这边望过来,闷闷的问:“你妈妈怎么了?”
小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微微一愣,却没有回答,而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了出去。
夜很深了,周围的房舍已经没有了灯光。
宋可遇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泛着灰白的屋顶,窗框上没装玻璃,咸涩的海风不时逛进来,床脚一盘蚊香袅袅婷婷,他的肉体和精神都极度疲累,可最是这“极度”两字害人不浅,过了那个阙值,反倒一时难以成眠。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刘秘书发来的录像,你从体育场跑出去前,最后看到的是一个5、6岁的小女孩在发言。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刺激到了你,可是我看见她刚刚走出来站在台上的时候,你就惊讶的站起身来了。康康,你愿意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宋可遇声音压得很低,在他又一次听到康康用指甲抠动凉席发出窸窣的声音时,忍不住问。
康康的手部动作马上停了,宋可遇耐心的等着他,良久听到他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回答:“那是我妹妹。”
宋可遇惊讶,“亲生妹妹吗?”又等了许久,康康才“嗯”了一声。
宋可遇突然有些理解了康康那些无法开解和排遣的怨念,他不仅是因为自己经历的那些病痛和被严格限制的生活方式,更因为他有一个健康活泼的亲生妹妹,被随时随地的对比和突显着他的病弱和痛苦。
宋可遇眼角有些湿润,他依旧望着屋顶,尽量用像对待一个成年人的态度轻声说:“我读小学的时候也总被班里同学欺负,因为别说妹妹了,我连父母都没有。那时候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己做仰卧起坐,两个同学一组,所有同学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可不做就没有成绩,放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被父母接回家了,只有我自己留在班里打扫卫生,回到院里时食堂已经开过饭了,我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趴在枕头上的康康慢慢翻过身来,面朝着宋可遇,问:“那后来呢?你报复他们了吗?”
宋可遇一笑,也侧过身去,面朝着康康,抬手在康康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第二天放学,我就跑到工地上装了几罐沙子,自己用旧的枕套做了两个沙袋,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就绑在脚腕上,我同学看了都很好奇,后来有几个同学还问我能不能给他们试试。我和那几个同学很快成了朋友,慢慢也就没有人欺负我了。”
康康原本是想听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只是他情绪十分低落,无精打采的叹口气,顿了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可我并没有一点觉得爽的感觉,我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
算算日期,宋可遇才惊觉时间飞逝,不舍和遗憾也涌上心头,他的手机坏了,用老顾的电话联系了刘秘书,明天应该会有人来接他们的。只是康康胡吃海喝的霸王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他摸摸康康的头顶:“所以你才跑来潜水吗?”
康康摇头,“我只是想出来吹吹风,我想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车没路了我就上船,船开不下去我就潜水,可是无论我跑多远,我还是不开心。”
“每人都有自己的烦恼,甚至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大大小小的烦恼,也许他们只是没有说出来,没有让你知道而已。你回去是要重新投胎了吗?下辈子做个快乐的人,高兴的过每一天,不要总是想着这辈子的不开心。”宋可遇眼皮有些沉重,浓重睡意终于席卷而来。
康康却被打开了谈性,“宋哥哥,你怕不怕死?”
宋可遇意识都有点混沌了,耐心就没有最初好,他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康康,闭上眼睛含混道:“小时候很怕,后来长大了就不怕了,再大一点又有些怕,现在认识了你们,又不怕了。”
“那你在海里的时候怕不怕?”后背的声音锲而不舍。
宋可遇无奈,“当然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没有氧气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腕和冉大叔的系在一起?”后背的声音越来越近。
宋可遇实在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放松自己的精神,很快就从神思迷离,转换成将睡未睡的状态。小房间里气温很高,宋可遇潜意识在想,此刻要是有空调、不,有个风扇也是好的。
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实现,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凉沁沁的,像海中摇曳的海藻......海藻?海藻!
宋可遇脑中警铃大作,炸毛的一跃挺身坐了起来,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所幸他眼前一片黑暗,并没有出现令他毛骨悚然的鬼海龟。在心跳逐渐平复中,他才分辨出手腕上搭着的凉意,是康康伸出的手。
“康康!我是人,是需要睡觉休息的,明天哥哥再陪你聊天好吗?”宋可遇简直要被折磨疯了,他回忆自己最近火气大增的原因,大多是因为被折磨的不能睡觉。
康康刚才也随着他的起身坐了起来,此刻非但没有松开手,还略微倾身向他,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系在一起?”
宋可遇挣脱不开,只能单手扶额,垂着头徐徐道:“冉总,折磨人也是需要限度的,你这样,员工很容易过劳死。”
冉不秋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很快从别扭的儿童神态中恢复出来,在昏暗的室内,也能惊起一片华彩的侧颜轮廓,“为什么系在一起?”
宋可遇微微皱眉,疑惑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冉不秋微凉的指腹依然扣在宋可遇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那里还有浅淡的一条勒痕,“在你氧气警示灯亮起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康康套我话?宋可遇想问,却忍住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别扭什么,只是佯装瞬间激动了起来,“今天那玩意儿是不是无穷境?那鬼海龟是啥?康康在海里怎么就没有知觉了?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攻击我们的是那个人吗?你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冉不秋只来得及点了点头,窗口处突然吹进一阵凉风,宋可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扭头去看,只见两团长袖曳地的鬼影胸腔相连,两张虚白的脸上空无一物,只有些模糊的五官虚影,脸却各自朝向后背的方向,通体被一件白袍罩着,各提着一盏花式的纸灯笼,从窗口飘了进来。
冉不秋的神识即时从肉身里分离出来,难得肃穆的朝着对方微微低下了头,分不清是哪个鬼影说道:“秦广王已经知道了,新鬼差已到任。你仔细勘查戾鉴下落,有新情况再报来。”
说罢也不等冉不秋回话,各自伸一只手,捻灭了灯笼里的火光,踏烟而去了。
宋可遇从刚刚鬼影一进来,就身体坚硬,一动不能动,此刻恢复了自控能力,忙在自己身上各处摸了摸,没有发觉什么明显异常,瞪圆了眼睛悄声问还立在地中央的冉不秋,“这又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