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的六殿下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近日来总是来这画院堵他这老头子。周显也不是没问过他,不问不知道,一问,倒是把他吓了一跳。那少年郎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便要行拜师之礼,“学生傅止渊,欲学丹青之术,望老师收留教诲。”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宫里的六殿下……且不说此人诚心与否、资质如何,单就当今圣上对他的微妙态度,就足以令多人敬而远之了。周显不是圣人,比起传道受业,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小命,所以在傅止渊说完这句话后,吓得手一抖的周老头儿就赶紧将人给扶起来了。
他笑着扯东扯西,却没提方才傅止渊说的事。
少年郎听出来了,啥话也不说,就杵在哪儿听他这老头儿瞎吹。
末了,要走了,他才硬邦邦地开口:“您不愿收我,教我画画?”
周显面上的笑一僵。
他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或者说,周显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傅止渊漠着脸,转身走了。
那时周显还叹气,觉得自己有愧为人师表,可没过几天,他就愧疚不起来了。
他脸黑地瞧着堵在画院门口的傅止渊,真是骂也不是赶也不是。他就一个老画师,好说歹说傅止渊也是个殿下,真要论起来,也是他是君他是臣。况且这人吧,每天堵他,却又不跟他说话,就跟在他身后,弄得周显十分憋屈。
任谁被堵了这么多天也不能没有脾气的!
周显受不了了,问他:“六殿下,您到底要老臣干什么?!”
傅止渊低着头,模样恭顺,“学生想拜您为师,想学画画。”
周显气得一梗。
他背着手颇有些暴躁地走来走去,“殿下啊殿下,老臣也跟您交个底,老臣真不能收您,您明白吗?老臣虽然不在乎家财名誉,但好歹还不想丢了一条老命。陛下没叫我教您,我收什么收啊我,您这一声老师我当不起。”
他砰地一声坐进座椅里,倒了杯茶喝着,“殿下回吧回吧,您这样的学生,臣教不了。”
傅止渊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周显以为这六殿下大概就这么放弃了,谁知三天后,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傅止渊将一小袋东西放到了他的门口。周显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青金石!
青金石是制作颜料中群青色的原矿石,而群青色……要得到这种颜色简直难如登天,周显自从当了宫廷画师以来,作画上色鲜少用群青,不是因为他不喜,而是在整个大晋中,群青色的储备称得上是少之又少!只有为大型祭祀或是国丧等等盛事作画时,周显才能用得上它。
作为一名痴迷画画的骨灰级画师,周显知道这袋子中几块青金石的价值——若是傅止渊那小子拿来的是黄金便好了,他完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看也不看。
可是青金石……
纠结半晌,周显最终还是道:“你拿回去吧,这东西珍贵,你好好收着。”
哪知傅止渊神色变也未变,张口便来:“既然你不要,那我便把它扔了,它对我没用。”
“你!”周显被他气得,“这是青金石!你一个六皇子,老夫不信你看不出它的价值……你、你居然说要扔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那又如何?”少年傅止渊脸上的神色十分冷漠,“对我没用的东西,再好也是垃圾。”顿了顿,“你若不要,自扔了便是。”
说完,他也不管周显作何感想,径直几个跳跃,离开了。
留下周显那老头儿立在院子里,拿着那青金石收也不是扔也不是,长吁短叹。
此后几日,周显总是能收到傅止渊放在门口的一些小物件儿,画笔、宣纸……都是很常见的东西,却偏偏因为制作它们的材料不常见,连带着这东西也珍贵起来了。可气的是,那傅止渊却对这珍贵毫不在意,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画师,为着这罕见的小物件揪心。
那臭小子懂个屁!
这这这……这通通都是好东西啊,怎么能扔呢?
可是周显纵然没有使用这些东西的念头,但东西却毕竟是他收下了。拿人手短,周显干不出白收人东西的事儿,他也看得出来,傅止渊那小子是当真诚心想跟他学,但是吧……但是吧,哎!老画师愁白了头。
这日傅止渊又拿了东西上来,少年刚刚直起身,就见老画师立在了自己跟前。
“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臣无福消受。”他递给他一个小包袱。
傅止渊一怔,没动作。
半晌,少年郎的声音才低低传过来,“我学画画,是心中有了想画的事物。从前听周画师讲,画之一事,贵在有情,未落笔而先有意,这画便成了一半,画,既可以是传情达意的信物,也可以是针砭时弊的利器。学生不才,不求针砭时弊,但求传情达意……”
“既然先生当真不收,学生……”
“慢着,”周老头咳了几声,“谁同你说我不教你画画了?”
“这东西都是你寻来的,我收着算什么?怎么,我周显就不能清廉地教个人画画?”
傅止渊愣了一瞬。
周显继续说:“但老夫教你,有个条件。”
傅止渊像是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接了周显的话,“老师请说。”
“恕臣不能光明正大地收殿下您为徒,殿下自可来寻老臣学画,若殿下不介意,平日里唤臣一声‘周叔’便可。”
“殿下,老臣的这番考量,您可接受?”
所以,傅止渊就是这样拜入周显门下学画的吗?
虞昭的眼神微微掠过轮椅上坐着的男人。
周显讲得口干,倒了杯茶喝着,“就这样,他就跟着老夫学画了,不过也没学多久,就学了一年吧,老夫就辞官回老家了,后面前两年还有些联系,不过老夫生性散漫,四海为家,渐渐地,也就失了联系了。直到去年才被陛下寻回宫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