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琢虽然不说话,可却是一脸的疑惑。
杜夜阑看着桌上拘谨的陈策和木着脸的定荣公主,依旧从容不迫,他让下人去添置碗筷,然后便问道:“书院最近课业看上去不重,年轻人还有精力四处游玩。”
陈策这会儿直勾勾盯着杜夜阑,紧张地不敢说话。一旁青琢便说道:“最近课业是不算很重,因为师兄们都去参加科考了,所以书院的先生们将心思都放在师兄身上了。”
“不过最近母亲盯我盯得紧,我在家中片刻不得玩耍,只能呆在书房里。”
我看着魏青琢这眉头紧皱的模样,便道:“在书房有什么不好的,书中自有大千世界,你这个年纪,多读些书,明白世间道理,比起出门和酒肉朋友胡乱玩耍,被带坏了性子要好得多,这才是不负韶光。”
我想着我那时候被软禁皇子府,都靠着那一屋子的书打发时光,日日明白些未曾听闻的大道理,才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正视了自己。
可思及此,我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
若我曾是个男儿,那父亲必然也时时刻刻盯着我去看书学道理,我又怎么浑浑噩噩走到那样进退两难的绝境之中。
魏青琢还想要反驳我,却听到杜夜阑说道:“你们这个年纪,是该多读些书。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便是宫中御书房里珍藏的那些书,都已经读得了十之八九了。”
一旁定荣像是找到了空出,立刻说道:“丞相您不是十四岁就当了状元吗?入朝为官之后还有这么多闲暇时间看书?”
陈策不愧仰慕杜夜阑,这会儿也不帮定荣说话,忽地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在忙也能抽出时间来看书的。”
杜夜阑居然低头认真想了会儿,然后淡淡笑道:“那倒是没有,我方才说的不对,我十四岁之前,已然是将天下藏书看了十之八九了。入朝之后,看得多是案疏奏章,剩下时间应当都在忙公事。”
虽然杜夜阑说着话地时候,脸上笑意谦虚内敛,但怎么看,说的这些话都不谦虚。
我抬头望去,身边的三个少年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丝羞耻来。
不过片刻之后,定荣便又昂起了斗志。
“读万卷书应当行万里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肯定是不行的。书中的道理再浅显明白,不自己去验证一番,怎么会知道这道理的真假?这世界上糊弄人的书也很多。”
杜夜阑点头,面露赞同。
“这话不错,但应当不是魏学子你说的,相比是从别处听来的吧。”
魏青琢立刻接话,“姐夫你说的不错,这话原是我们王宗师兄说的。王宗师兄也很厉害,他自小便跟着他祖父四处行医,一边读书一边给人看病,到书院后常常告诫我们,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东西是书上不会教我们的。”
杜夜阑抿唇不言,半响道:“这个王宗,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是何时来的九越书院?”
陈策说道:“王宗师兄是三年前就在九越书院的,不过其实九越书院也是三年前才在京都开办起来的,里面教书的先生,有好几位都是隐居在民间的大儒,原先也并不在京都教书。”
如此说来,王宗是九越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杜夜阑:“九越书院的院长是程听雪,前些年我曾经上程府拜访过,想请程老入朝为官,但是被拒之门外了。”
陈策面色一滞,忙说道:“我们程院长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也不常来书院的……但是程院长对丞相你也是很赞赏的,他说您能做南越的丞相,是南越百姓之福。”
陈策看上去不像说谎的样子,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找补。
边上定荣这会儿倒是没有帮忙说话,也没嘲讽杜夜阑,而是说道:“如果程院长愿意入朝为官,那自然是极好的。他虽然远在江湖,但是在治国之策上很有见解,甚至不少的见解与杜丞相你这些年做的事都不谋而合。”
“不过,程院长如今这个年岁,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也是极好。若入朝堂,指不定——”
定荣说道一边,陈策便立刻推搡了定荣一把,面露骇色。
定荣瞥了杜夜阑一眼,没再说下去。
不过她剩下半句话的意思,其实在场人都懂。
程听雪的主张若是多于杜夜阑一样,那必然是与满朝文武背道而驰,他这个年岁不像杜夜阑可以有那样的经历和耐心去与人周旋,明争暗斗。
入朝搞不好还会被气病,远不如当个书院院长舒服。
杜夜阑沉吟片刻,饮了口酒,道:“入朝为官,为的是天下百姓,国家社稷。乡野教书,为的是传道授业,教出来的弟子最后或入朝为官,或遍布江湖,靠着自己的学识和一技之长,同样也造福百姓,造福国家社稷。只是大家选择的路不同。”
我看着杜夜阑的侧脸,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暮光之中显得柔和沉稳许多,我往上看了眼,还是在那一丛茂密的乌发里看到了几根银丝。
当书院的院长和当丞相,都是为了造福百姓社稷,听着虽然相同,可当一国之相远比当一院之长要难得多。
我们看定荣他们是年轻人,可是杜夜阑如今不过二十四,我也才不过二十三的年岁,却仿佛是极老极老的人了。
杜夜阑的身上,几乎完全没有他这个年岁人的意气,若是不看他的面容,只听他的言行,只看他所为,谁会知道他也还很年轻呢。
和他斗的刘太尉,儿子都快娶亲了。
因为有定荣他们在,所以我也没能从魏青琢那里听到关于王宗的事情,而饭后我私下寻了魏青琢去问,也只能知道王宗平日在书院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并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等人都离开了,我便去了书房找杜夜阑。
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看画,他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之前便挂在这里的画。
画上是座陡峭的山,有个人影在爬山?
“这画画的是爬山吗?看上去画的很简单,而且作画之人画技似乎并不精湛。”
我点评了一下,觉得说这话不精湛都委婉了,作画者画技有些粗糙。
我对画还是有了解的,毕竟闺阁之中无事,便是画画。后来去了北周,司徒景湛身边有不少名画,看多了,自然也拉高了我的审美水平。
杜夜阑仰头微微笑着,道:“你看落款。”
我凑近了些看,发现这幅画的落款是“渔樵居士”。
“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杜夜阑转头看向我,神态宁和,缓缓道:“程听雪,号渔樵居士。程老擅音律,诗文,书法,但独独在画这一门上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