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在慢吞吞地更换模样,或者只是跟南城九倾刚才讲的:眼睛不同,所以能看出了另一番光景。
绚丽的八卦阵把白骨洋流吞噬进自己的光茫里,它悬浮在高空中,为一双双黑沉空洞的白骨眼框竖下让它们敬畏的超度之门。
跨过八卦光阵垂下的帘幕,那些骨架竟然开始附着筋络皮肉,然后是毛发肤色,再然后是衣裤鞋帽。
我眼睁睁地看着走在面前的一具骨架逐渐生出皮肉,然后化出衣裙长出披肩的发,变成一位穿低腰牛仔裤的年轻女子。
她咔嚓咔嚓地蹬着一双红漆皮的高跟鞋,一步三摇曳地走。只是皮肤依旧显出扎眼的苍白和灰气,就是像先前挂在天际时的尸灰。
天色也从昏暗的血光混着墨黑变得清净明媚,渐而转为日常所见的星空,相伴夜风习习。
我惊讶地看傻了,伴着抑制不住的疯狂激动——这八卦光阵难道有附骨生肌的本事?!那岂不是能立刻让本姑娘完整地回到人世间?
冗长的队伍还在,只不过组成它们的白骨变成一个个相貌衣着打扮都各不相同的活人。
我激动得全身骨头都颤抖,迫不及待地跟着其他白骨走进八卦光阵的中央,任袭面而来的暖意包裹住全身。
很快,感觉到单薄的骨头被血肉攀爬占领的奇妙酥麻感。
甚至还有血液灌入的咕咕声。
直到走出光阵才敢睁开眼,我低头看自己。身上有家常的棉裙,赤着白生生的双腿,踏实地踩在泥泞的土地上,脚底被硌得生疼。
能清晰地感觉到路边草芒扎在皮肤上的刺痒,还有夜风拂过脸的温柔凉意,真实得无法怀疑。
放眼望去,四周充斥获得新生的男女,他们走得井然有序又带着散漫节奏,但好像没有人激动,脸上还是充满死亡般的呆板。
骨头之间碰撞出的“卡卡”声也消隐殆尽,使这些人更像一具具被押解着步向奈何桥的幽魂。
而祭魂使们照旧杵立于队伍两侧,只有他们毫无变化,双臂持镐加麻笠蓑衣,沉默地守护着像尸体一样的人们。
他们不再挥镐砸骨,像一尊尊阴森可怖的雕像,回归岿然不动。
我怅然地东张西望,景色愈发的诡魅,而头顶的绚丽八卦阵在慢慢地消隐,取而代之就是正常天光下的景色。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诡状,偷偷地逃离这些祭魂使的监控去找南城九倾和孟婆君才是正事。
我慢吞吞地挪动,逐渐拉在队伍的尾部东张西望,想迅速编排出一条快捷逃路的路径后就行动。
在队伍的末尾,惊讶地认出一张眼熟的脸——筱恬?!
活生生地站在队伍中间的筱恬,虽然和其他人一般的满脸木然肤色如朽,但出挑的明星气质让她在这些奇形怪状的尸人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筱恬也被八卦阵给复活了?!
愣忡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别贸然过去打招呼。
那些祭魂使还是沉默地肃立如初,我的背后已没有其他人。
机不可失,跑!
我拔腿疯一般地连滚带跑,新生的脚趾头磕碰在泥泞草芒里,疼得格外尖锐,但也没能让我慢下一丝一毫的速度。
没有回过一次的头,更不知那些祭魂使们是否追赶。奔跑到黑湖边沿,深吸一口气,紧闭上眼奋力跳入湖中。
惊异的是摔入水里却没有被浸泡的剔骨凉意,而是像堕入深渊,一直往下掉掉掉,无穷无尽似的。
接着,突兀地戛然而止。
感觉自己仰面落定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
四周很黑,没有一丝丝的光线在空气里穿梭。
我摸向脑壳,确认它没破也没有摔坏的迹向。也没有少胳膊少腿,身上却好像被换了身衣服,能摸索到光滑厚重的面料上盘绣着繁复的花。
脚上还套着鞋,不湿也不破柔软干燥,脚底也全没了疼痛。
身下似乎垫着好几层软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一种怪异的惶惑油然而生,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打理干净的人偶,光鲜盛装后摆放在一个礼盒里等着被送出……不,不对!
是棺材,正穿着寿衣被装在一具棺材里!
猛然记起被白越拐骗到顾老家后尝过的躺棺体验,神思被激得一下子清明几分,我伸手努力地抓抠和描摩围着自己的空间。
身下有垫棉,身上有覆板,板上还有刻纹。脸上有层盖巾,颈下有坚硬的木枕,围绕身周的气味应是还在燃烧中的柱香。
不用再怀疑,我和我的棺材或许正等被埋葬。
另一种气味微弱地飘进来,是干燥木柴混着柴油的腥气,隐隐地透过可能存在的微小隙缝钻进鼻腔,然后一阵阵“哔噼”声随之而来。
呃,这具棺材正在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