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钊今日的政务格外繁忙,童和素知他脾性,早早地遣散了其余宫人,自己带着徒弟元禄守在延和殿门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见端娘快步朝这边走来,便迎了上去,只见她发丝微乱,额头似有晶莹的细汗,连气都喘不匀,想必是一路疾走而来,便笑着打趣道:“你素来稳重,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忽然转性了?”
端娘一面揉着胸口一面道:“陛下在里面么,奴婢有事情要禀告陛下。”
“陛下已经知道那点心里头没有搁旁的东西,还要禀告甚么?”童和小心地听了听殿里的动静,将端娘拉到角落,低声道:“陛下今日忙得很,决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连午膳都是在延和殿内草草用了些,你这个时候进去,莫不是娘娘有甚么事么?”
端娘连忙点头:“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奴婢一个人怕拿不了主意,还请公公与奴婢一同进去向陛下禀告。”说罢便在童和耳边耳语几句,童和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所言当真?”
端娘急道:“公公,这样重大的事情,奴婢哪里有胆子敢胡言乱语?其实即便娘娘没有察觉,奴婢亦略略猜到一些,只不过是今日才格外笃定些罢了!”
童和深吸一口气,招手将元禄叫来嘱咐几句,对端娘道:“你随我进去罢。”
延和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裴钊虽一直低头批着折子,却已然听到了动静。待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方抬起头,因见是端娘前来,便问:“阿瑗怎么了?”
端娘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娘娘今日用膳时凤体有恙,脸色很是不好,奴婢......”
不等她说完,裴钊便已经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御医到了么?若是还未到就派人去催,童和,速去备辇。”
他走得很快,童和见状连忙一把抱住他的腿,颤声道:“陛下且慢!娘娘这样,似乎不是病了,而是......”又急急对端娘道:“快将事情说给陛下听!”
端娘忙道:“陛下,娘娘这样已经有一月有余,陛下亦是看在眼里的,况且......况且娘娘这个月的葵水未至,奴婢求陛下稳妥起见,先莫要请宫里的御医。”她咬咬牙,终于将那句不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陛下,依奴婢看,娘娘这样,只怕是......是有喜了!”
裴钊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到端娘面前,定定地直视着她:“此话当真?”
端娘见他脸上并没有甚么表情,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答道:“陛下,奴婢只是大胆猜测,究竟是不是,还得好生号一号脉,只是倘若让御医前来,甚是不便。”
见裴钊若有所思,童和便上前道:“陛下,老奴倒有个法子。此番只需为娘娘号脉,这样的事情莫说宫里的御医,只怕随意从民间找个大夫也使得,不管是与不是,总得先有个底。倘若娘娘果真有喜了,陛下不慎心中早有丘壑,要为娘娘寻个好身份么?届时再请御医丞前来照看身怀龙裔的皇后娘娘,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陛下以为如何?”
裴钊眉梢一动,细细思索了一番,微微点头道:“此事由你二人亲自去办,不得有旁人插手。”
端娘忙与童和一起跪下答了个“是”,见裴钊负手径直往往外走了,脸上亦看不出喜怒,心中甚是担忧,便问童和:“公公,此事可是困扰了陛下?”
童和十分意外:“此话怎讲?”
端娘忐忑道:“奴婢是见陛下的模样,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奴婢怕......”
“端娘,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小心,以致于到杞人忧天的地步。”童和笑道:“这些时日你一直伺候陛下,以你的头脑难道还不懂陛下的脾性么?他这样分明就是高兴得紧,你难道没看见,陛下连折子都不批了,只顾着去瞧娘娘了么?”
端娘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又与童和商议了半天,最终决定将童和族里一个深通歧黄之术的本家侄儿召进宫来为苏瑗号脉。为了稳妥起见,端娘又亲自去了掖庭,教掖庭令告知宫中妃嫔苏瑗受了寒气,需卧床静养,这几日便免了她们的请安。她将事情一一处理妥当,才略微松了口气。她忙活了一上午,心中又藏着事情,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此时终于松快下来。她知晓裴钊定然已经在长乐宫,自然不便前去叨扰,便慢慢沿着石子路散心,太液池旁依旧悬着那架风筝,凉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引来荷香淡淡。
大殿内空无一人,一扇白玉屏风甚是显眼,上好的羊脂白玉雕镂精细,阳光透过窗斜斜照进来,更显得那玉温润细腻。裴钊伸手去摸了摸屏风,只觉触手凉爽非常,屏风雕成“四合如意”的图样,他今日亦才察觉,自己这一生果真是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