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苏瑗翻了个白眼,还是乖乖地凑近裴钊,朝他额头上那处红点儿吹了吹。她身上带着似有似无的香气,额头上有轻微而温柔的气息慢慢拂过,裴钊伸手环住她的腰身,低低道:“阿瑗。”
她“嗯”了一声,裴钊却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她,那双手带着灼人的热度,一直绵延到她心里去。
大约那碗药果真很苦,即便到了夜里,那股味道都没有消散,连寝殿内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药味。裴钊小心翼翼地为苏瑗掖好被子,有些无所事事般地胡思乱想:或许应当吩咐一声,命御医将方子改一改,免得她那样难以下咽。
这实在是个太孩子气的想法,裴钊不禁有些失笑,大约是睡梦中听到了些微的动静,苏瑗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摸索着,将他的一只手臂抱在怀中,又继续沉沉睡去。
他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样不让人省心,方才就寝时,他已然瞧出她的胆怯和抗拒,是以极力自持,将心中那团火勉强按捺下去,未成想她即便在睡梦中也这样让他煎熬。她睡得那样熟,像是做了甚么梦,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嘴唇亦轻轻从上面划过,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裴钊无奈地笑笑,用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其实并没有睡多少个时辰,他从小在外出征,登基后又日日早朝,向来就没有晚起的习惯,也不用宫人来叫,到了那个时辰便会自觉醒过来。今日亦是如此,他寅时起身时,苏瑗还睡得无知无觉,他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哄一哄,她才迷迷糊糊地放开他的手臂,翻了个身兀自睡去。
端娘低眉顺眼地跪在外头,见裴钊已然穿着朝服走了出来,便轻声问道:“陛下上朝前可要用些吃食?奴婢已经命人准备了汤羹。”
裴钊淡淡说了句“不用”便往外走,刚走几步突然想起甚么,便转头对端娘道:“朕卯时三刻下朝。”
端娘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忙答了句“诺”,童和见裴钊已经走远,便对端娘笑道:“陛下早朝前从不用膳,今后你可要好生记着。”
端娘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又有些犹豫道:“公公,陛下方才说他卯时三刻下朝,可那时候......太后娘娘大约还高卧在床,奴婢愚钝,还请公公指点。”
童和笑道:“终归你以后也算是要时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我便告诉你,你想讨陛下高兴,只需一点,那便是事事都按照娘娘心意来。就好比今日,你并不必叫醒娘娘,任由娘娘好眠便是。”
端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童和又道:“还有,以后在陛下面前,只需称一声娘娘,那头两个字,还是抹去为好。”
他叮嘱完后便快步往外跑去,总算在离宣政殿不远的亭子边追上了裴钊的銮驾,赔笑道:“老奴来迟,还请陛下原宥。”
裴钊大致猜到他是留下来同端娘嘱咐些甚么,心里也并未在意。眼见着宣政殿已近在咫尺,文武百官早早地跪在殿外候着,浩浩荡荡的一片紫袍绯服几乎将人群淹没,根本瞧不出哪个是哪个,只一点,跪在文官首位的正是苏瑗的父亲,丞相苏仕,随后的便是他的同窗好友中书令莫应钦,再往下,便是苏家的四个儿子和苏莫二人的同僚及门生。他自登基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提拔年轻官员,可将近一年的日子过去了,朝中竟还有近三成是以苏仕为首的保守老旧官员。
苏家百年门楣,这样庞大的门阀势力实在难以撼动。这股势力宛如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已经腐朽到了根里。在这棵树的阴影下,哪里有人敢提出些新颖而有效的点子,又有谁会将苏氏一派的人弃之不用,转而去提拔些真正年轻有为的有志之士?
这是大曌,是他和阿瑗共同的天下,他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影响大曌的清明和昌盛。
朝堂上的许多年纪稍长的文官向来对这位重武轻文,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惧怕得紧,倘若从前他们只是本能地惧怕帝王身上那种陌生而肃杀的冷冽气息,那么从苏琛被发配幽州一事起,他们才真正感到恐惧。
这位陛下,只怕是要以苏琛为牵头,一点一点将他们这些老臣的根基连根拔起了!
想到这里,许多人又情不自禁将目光放到站在文臣第二位的莫应钦身上,这位中书令前几日折了几个得意门生,自己亦被牵连其中,虽说莫家三代入仕,又和苏相交情颇深,可若是陛下当真翻脸,只怕......
果不其然,在听完惯例的寻常奏折后,裴钊便开口道:“莫卿,半月前赵孙二人结党营私,排挤同僚一事将你亦牵扯其中,朕虽已命人去查,不过今日还是想听一听你如何说。”
莫应钦心中早有准备,朗声道:“启禀陛下,那两名竖子确然是臣的门生,臣无颜见陛下,只求陛下赐罪。”
他短短一句话就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莫非心中果然如此笃定别人拿不住他的把柄么?裴钊冷冷一笑:“莫卿,你只有这些话了?”
莫应钦心中有些疑惑,与苏仕对视了一眼,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臣,无话可说。”
裴钊淡淡瞥了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底不见半分波澜,却教他心惊胆战,过了半晌,裴钊方道:“既然莫卿无话可说,那么孙卿,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