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裴钊,已经记不得到底有多久了,只觉得好像不过是短短几天,又像是漫长而煎熬的一段岁月。苏瑗心思恍惚,以致于裴钊走进来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云珊她们开口向裴钊请安,她大约也不会意识到,他此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裴钊的目光在她脸上不过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很快便移开了,倒是孙妙仪笑吟吟开口:“陛下来得甚是巧妙,妾身方才正在说,等云萝出嫁了,太后娘娘身边怕是没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这两个宫娥看着很是机灵,陛下以为如何?”
裴钊便问苏瑗:“你觉得呢?”
被他这样突兀地一问,苏瑗不由得有些怔忪,过了许久才回答道:“我不需要宫娥,有端娘和以前的人就够了。”
孙妙仪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心中有些不甘,却又不好再说些甚么,只得讪讪笑道:“太后娘娘宅心仁厚,是妾身多事了。”
裴钊淡淡道:“既然知道自己多事,那便回宫好好反省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裴钊训斥,孙妙仪只觉得脸上发烫,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生怕一抬头就会对上某一个人嘲笑或讽刺的目光。她这一生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此时心中羞怒交加,恨不得登时有个地缝好让她钻进去避一避。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孙妙仪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她缓缓起身,勉强笑着行了个礼便告退了。吴月华和云珊对视一眼,亦一同起身道:“陛下想必有要事同太后商议,妾身不便在此叨扰,等明日再来陪伴太后。”
苏瑗下意识就要拉住她们两个不让走,她实在害怕和裴钊单独同处,眼见着那两个人已经退到了殿门,马上就要迈出去了,她连忙叫住:“等一等。”
吴月华道:“太后有何吩咐?”
她绞尽脑汁地想要搜刮出一个理由,大约是这场病把她的脑子烧坏了,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你们别走,等一会儿陪哀家出去走走。”
云珊正要开口答应,吴月华却低眉顺眼道:“太后吩咐妾身本应遵从,只是太后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出去吹风,妾身和容妹妹近日一直在为太后抄经祈福,眼下还剩半卷经书没有抄完,不如等太后病好了,再陪您散心,太后以为如何?”
苏瑗还想说些甚么,裴钊却已经挥了挥手,那两个人又行了一个礼,这才并肩走出了长乐宫。
阳光温热,已经隐隐有了盛夏的势头,云珊同吴月华一起走过长乐宫前的水景,只听得水声潺潺,清越无比,她叹了一口气:“太后这副模样实在教人担心,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了。姐姐,我生在突厥,不懂中原的规矩,咱们前几日抄的那些经,果真有用么?”
吴月华顺手从水中拾起一片飘零的海棠花瓣,淡淡道:“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咱们的一片心意。太后洪福齐天,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云珊不由得看向吴月华,两个人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深知那永不能说出口的究竟是甚么。过了半晌,吴月华终于笑了笑:“走罢,咱们赶着今日抄完了经,明日便给太后送去。”
“两位娘娘请留步。”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个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云萝和阿月,云珊蹙了蹙眉,问:“可是太后娘娘有甚么吩咐么?”
云萝道:“太后娘娘没有吩咐,是奴婢自己来向娘娘请罪。”又看向阿月,皱眉道:“你还不跪下?”
阿月咬着嘴唇,极不情愿地跪了下去,云珊奇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有甚么罪可请?”
云萝道:“奴婢们犯了娘娘的名讳,本来刚才就要给娘娘赔礼的,不想陛下却来了,只好等到现在,请两位娘娘原宥奴婢。”
云珊觉得十分新奇:“我都不晓得,原来在中原,和别人的名字重了一个字也算有罪么?快起来罢,我并不在意。”
吴月华淡淡道:“名字重了没有关系,就怕有人拿这个来做文章,妄想在贵人身边安插眼线一步登天,又借机羞辱我和妹妹。”
阿月脸色白了白,犹豫了许久,还是学着云萝的模样磕了一个头:“求娘娘恕罪!”
水流顺着假山倾泻而下,大约是冲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一时间水花四溅,随行的宫娥们连忙挡住吴月华和云珊,阿月跪在原地,有几滴极小的水珠溅在手背上,她只觉得手背发紧,心里也一阵惶恐。她今日看得很清楚,陛下竟然当众教孙婕妤下不来台,很显然她在陛下心里也没有甚么分量。这位吴昭仪那样聪慧,她之前得罪了她,现在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