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方?”
她看了他一眼。
“当时的天家,还有仆呼那。”
他紧接着又问。
“为何不怀疑白氏?”
“我不喜欢白允,但她在这件事上说的话至少有六七分是真。当初在听风楼上她对我说肖家的血海深仇与白氏无关的时候,我心中虽然动摇,但并没有完全相信。直到春猎之行重回雨安,我亲自到了肖家别馆探查,现场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听得认真,丝毫没有即将触及禁区的觉悟。
“哦?说明了什么?”
局中人都不当回事,她也只能尽量平静、不带半点感情起伏地讲完这最为险恶的一段。
“说明肖家灭门惨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为的是彻底除去某个秘密,而白家作为计划之外的知情者,被顺水推舟嫁祸为凶手、裹挟其中。因为对手是天家,如若不反,下场只会同肖家一样,所以白鹤留带走了岳泽军避入碧疆,甚至多年来勾结仆呼那与天成作对,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完结,天家终有一天会完成当年杀戮的最后一环。这便是雨安之乱与收复碧疆的真相。”
这些话一口气倒出来的时候,肖南回突然觉得肺腑之间前所未有的通畅。
原来有些话就算不说,也早已在她心中珠胎暗结。与其等它有朝一日突然被触发呱呱坠地,不如当下剖白个明白。
“最后,还有一件事足以支撑我的推断。”
肖南回顿住,没有立刻顺着讲下去,反而抬眼看向他。
“我若如实说了,你不许生气、更不许迁怒于我。”
他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轻笑。
“你若怕我迁怒,还会说这许多话?”
从前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怎么样,但眼下这一刻她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便有些来气。
“杀头我是不怕了,但我怕你生气难过。”
他收了笑,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有一层幽暗的光。
“可我已经生气了。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肖南回前一瞬还有些膨胀的脾气,突然就有些中气不足了。
她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肖准。
以她对肖准的了解,即便有白允的事牵扯其中,但他决计不会在春猎时因与白鹤留对阵而叛逃。
他生在将门、忠良之后,父兄从小便带他在军中起居生活,肃北于他而言亲如手足,家国于他而言更是血脉相连。即便白允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场意外,但他也不会因此便轻易抛下信仰了半生的家国情义。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可怕的事实,而那些事实足以动摇他浴血奋战二十载所捍卫的信仰。
她没说话,黑暗中的男子也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盘香粉已经燃尽,如鼓般敲击在窗棂上的雨声由急转缓,成了一点细碎的杂音。
“肖南回。”
他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同你说的话,这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但不论你今日听到什么、今后又探明了什么,你都要记得那晚在青怀侯府对我许下过的承诺。”
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离开他吗?
她的心越跳越快,但还是点点头。
“好。”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她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一眼中包含的意味,他的声音已经沉沉响起。
“一切要从我父王说起。夙氏一族曾是权臣出身,良策诸多而谋定不足,可到了我父王这辈,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天生帝王,思虑之深晦如幽阁,无人能知其内心深处所想。然而天命弄人,他半生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福德却凶星入主,身边之人无一善终,子嗣后代更是命薄。”
“父王曾有二子,长子重瞳,次子一目,皆年不过十便双双夭折。方士入宫行堪舆之术,谓宫墙之内有前朝遗秽,踞于阴气盘绕之地。于是父王下令要将宫内所有湖池全部填了,却唯有一潭烂泥的莲池怎样都填不满,方士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得解决之法,最终只得蓄水以存之。”
听到这里,肖南回突然想起了先前姚易的那门生意。
“月栖湖?”
他看了她一眼。
“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啊,她还在宫墙外的土山包上偷窥过他选老婆,还因为这事和许束吵了一架,回去路上还挑了夙平川的亵裤呢。
她吸了吸鼻子。
“就只是听人乱说的。”
他装作看不见她说谎时的小动作,又徐徐道之。
“经历莲池一事,父王也觉得那方士大抵只是胡言乱语,于是去请已经归隐的步虚谷瞿家人前来做个定夺。当时的瞿家家长只在宫中停了一日,便断言池水未干、并非遗秽,而是前朝气数未尽之兆。此气脉或困于宫墙之中,或隐于旷野之外,已日渐昌盛,非遏其源不可祛除。父王闻言,大惑得解,深以为然,转头便将先前的方士杀了,转而去寻这股前朝气脉了。”
听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咋舌。
想起郝白那张有些做作的脸,肖南回实在有些无法想象那其余的瞿家人能有多靠得住,竟能让一国君王如此兴师动众地去找寻一股虚无缥缈的气脉。
或许驱使帝王走上此路的并非瞿家的一句话,而仅仅只是一颗为保权势、不计代价的野心罢了。
“自我记事起,父王便一直在为彻查此事而忧虑难寐。他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日复一日地参阅着古籍图典,追寻着关于裘氏的只鳞片甲,甚至忘记了这万里山河其实本就已经在他座下。求索而不得挖空了他的心力,思虑与猜忌占据了他的魂魄,他的身体迅速枯竭,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而彼时他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已久不在宫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