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想不明白的问题、解决不了的人情债、以至于无法面对的变故,她已经习惯去逃避了。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亲近的人她便越是躲着。
在焦松县发生的事她尽量不去提起,已不能挽弓的事也未曾和周围人讲起过。伯劳是个心浅的人,装不住太沉重的事情,更无法理解她的许多情感。而姚易又太过精明,很多事根本瞒不过,她已经伤痕累累,不想再被问东问西、冷嘲热讽。郝白倒是个对症下药的人选,只可惜同皇帝走得太近了些,委实有些令人却步。伍小六就更不用提了,那就是个只知道一日三餐的胖子。
思来索去,她最终只私下联系了夙平川,托他帮忙打探阙城最好的铁匠想要重新打一把枪,可试来试去也没有满意的结果。
她用惯了平弦。
就像她已经习惯了肖准。
生命中存在了数载的东西和人就这样一夕间抽离开来,肖南回不可避免地难受了一阵子,直到她突然想起了那封莫春花送来的信。
即便不是战时,军中也是常有急事要处理的,好在她如今官职低微,事情比以往少了许多。除去往返军营和昱坤街之间,她仍有大半时间算是空闲,登门拜访一下莫春花应当不算难事。
颜将军府邸就在昱坤街隔壁不远的地方,修得颇为气派讲究,倒是与雁翅营出身、颇有些不拘小节的颜广南辕北辙,兴许是与那正统命妇出身、祖上三代从官的正房夫人有关。
肖南回料到莫春花见到她应当会挺高兴,但没料到会那么高兴。莫春花纠缠着要她兑现承诺,今日要学花枪、明日要学陌刀、转头又对板斧感了兴趣。
肖南回闲来无事,便也一一满足对方的要求,一方面消磨着自己难熬的时光,另一方面也借着出入颜府为自己私下调查的事打个掩护。
可一晃六七日过去,她渐渐觉出自己一入颜府,便会被众人行“注目礼”。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错觉,可渐渐地,就连府上门房家那斜眼痴呆的傻儿子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肖南回终于忍无可忍,在第十次光顾颜府时,一把抓住了试图逃跑的内院丫鬟。
“我都还没开口说话,你跑什么?”
小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又是从小在高门大院里长大,哪里见过肖南回这么气势汹汹、中气十足地问话,当场挤出几滴眼泪来。
“大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只是个洗漱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方一边吭哧一边坐在地上,一副腿软的样子,肖南回瞧不下去,一把将她提起来。
“你起来说话......”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发现这丫鬟手腕上一块青紫,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
“谁打你了吗?”
小丫鬟在地上抖作一团。
“奴婢、奴婢不敢说。”
“哦。”肖南回松了手,挑眉弹了弹衣袖,“不敢说那便不说吧。”
说罢她转身毫不留恋地作势要走,地上的人果然瞬间想通了。
“大人!”那小丫鬟两只手死死抱住她的腿,嗫嚅转做哭诉,“求大人给奴婢做主。”
肖南回虽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却不甚喜欢女子动不动作小服软的样子,见这阵势莫名心烦。
“我一不是什么大人,二做不了你的主。你若想说便说,不想说我就当没问过你,再问旁人便是。”
说罢她便要抽出腿来,那小丫鬟见状心知绕不了弯弯,又是一副痛苦模样。
“都是......都是那四小姐痛下杀手、欺压奴婢啊!”
颜府新晋四小姐,岭西来的南羌霸王花,莫春花是也。
不,如今应该是颜春花了。
肖南回鼻间一哼,突然觉得这事顶顶地有趣。
“自打四小姐从您这学了些拳脚功夫,动辄便那院内的丫鬟婆子们出气,有时就连小厮都不放过。奴婢离得近,总是被抓来出气,这日子实在是没发过了啊!”
那小丫鬟越说越激动,一副要哭断了气的样子。
肖南回瞧不下去,又觉得这样吵闹早晚要引来不必要的人,于是给了对方一些碎银让她退下后,便直奔莫春花的院子而去。
面对肖南回的求证,当事人颜家四小姐供认不讳,一边砸着拳头大小的青木核桃,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肖南回这才知道,自打她开始教莫春花拳脚功夫,这疯婆子便两天一遁地、三天一揭瓦,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教她打了个遍,还美其名曰:初试拳脚。
那张带有岭西口音的嘴巴还不肯罢休,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碎了桌上剩余的三个核桃。
“有能耐你去军营里单挑去,在这欺负小姑娘老妈子算什么好汉?!”
莫春花一呆,随即尖叫一声去抢救那已经碎成渣渣的核桃尸体。
核桃仁已经糊做一团,莫春花怒视肖南回。
“我不是好汉!我是女的!”她龇牙咧嘴,一副野性难驯的模样,“还有我为什么要去军营?军营里又没人欺负我,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肖南回挑眉,一脸不信。
“谁欺负你了?”
莫春花伸出两只手爪子开始掰手指头。
“前院大夫人那的绿梅、碧蕊,隔壁二夫人院里的番红儿、玉色还有福贵,我三姐那的小桃、苏杏,大姐串通的乳母丁嬷嬷,二姐买通的门房老郭和他那总管姨婶婶......反正就所有那些我打过的人呗。”
府上人丁加起来总共只有五个人的肖南回,被这一串人名深深震撼到了。
“你才进府多久,怎么结了这么多仇?!方才我在院子里碰见的那个什么洗漱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