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劳转头瞧瞧身后那些骑兵神色,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既然他们不情愿同你并肩作战,又何必勉强?”
夙平川面子被挑破,有些挂不住:“军令如山,哪有情愿与不情愿一说?”
肖南回终于有些看明白了。
夙平川这是被人排挤了。
他本是烜远王的独子,在光要营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有几分道不出的窘迫。
行伍之间看重军功,最不屑那些依靠家族便利谋得一职半位的人,即便是贵族名门齐聚的光要营,烜远王夙彻、卫将军夙远修等皇家子弟也无一不是军功累累的悍将。夙平川立足于这样的群体中、还顶着烜远王之子的名号,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能力,便交了一份糟糕的答卷。
垡莽岭一役,光要营三千精锐因为突袭失败而几乎全军覆没,身为领将的他失手被擒,在敌营待了数月乃还,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知晓,许多猜疑揣度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即便事后查明事情确因内奸而起,但这一近乎耻辱的经历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利剑盔甲之上,滋生出足以摧毁其尊严的缝隙。
她又想起他被关在碧疆那矮□□仄的牢房时的样子,任人宰割、朝不保夕、骄傲都被踏在了地上。她本以为将他救出去后一切都算是了解,如今才发现这一遭属于他的劫难还远远没有过去。
轻夹马肚,她驱使吉祥往夙平川的身边靠了靠,声音也压得低些。
“军中多是行伍出身的粗人,识人断事都直接了些。他们不知实情,我却是知道的。你本就清白,也没做错什么,别往心里去才是。”
夙平川仍是不语,她从侧面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只得继续劝道:“你年纪轻轻、又出身太好,多被议论几句也是免不了的......”
“我早就习惯了。”
对方突然回了话,语气听起来倒也还算平静。
肖南回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他可能也没那么脆弱。
到底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人情世故上的经历,哪里是她这根野草比得了的呢?但她乐得落个自由身,倒是从不曾有这种烦恼。
“也罢。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夙平川瞥她一眼:“右将军家中难念的经是哪本?”
肖南回一愣,顿时有种多管闲事反被人消遣的感觉,没好气道:“我那是打个比方,比方懂不懂?”
“朱庭茂的事,多谢了。”
对方话锋一转,她又不好意思继续发火,于是跟着客气了两句。
“我只是将消息送到而已,其余的确实是陛下的决断。”
提到皇帝,夙平川几乎控制不住地又瞧她一眼,这一眼不知为何带了几分要笑又不笑、别别扭扭的神情。
“话说你不是要陪陛下么?跟来我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怕千辛万苦从寨子里救出来的蠢蛋,再马失前蹄让人给擒了啊?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但她知道对方面皮薄,打了个哈哈:“皇帝身边现在有丁中尉,要我做什么?”
夙平川十分满意,点点头道:“也是。你要明白,皇帝性子清冷,除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几位,外人他是断断不会交心的。若是对你有几分好,兴许也是念在青怀候的面子上,你切莫失了分寸、总是凑上去,他定心生厌恶。”
哈?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拧巴呢?搞得她好似上杆子去贴皇帝的冷屁股。
呸呸呸,什么屁股不屁股的。
“你这是何出此言?”
肖南回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总觉得自己并没得罪他,这人为何说话如此难听?
夙平川干咳一声,声音莫名其妙就低了下来,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听人说,你同陛下在荒野之中独处了三天三夜,可算得上是衣食住行都贴身伺候,不仅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还时常一同听风赏月、好不快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好似若是瞧见了她的什么表情,他便会原地尴尬而死。
肖南回起先有些纳闷,随即感到有些好笑。
她寻思着这夙平川也不是个傻子,况且还同她一起在荒漠中逃过命,应当知道那境况是何等的糟心,怎会相信这种话?
“我同陛下在荒漠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还能有心思听风赏月?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传的没谱的事,真真是对不住我吃的那些个沙子石子......”
夙平川突然勒了马,转过头异常严肃地盯着她:“当真没有?”
肖南回被他这目光瞧得发毛,耳边突然回荡起皇帝在密道中说过的话,瞬间觉得心虚气短,连忙摇头道:“当真没有。”
那夙平川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这才一夹马肚向前冲去,背影瞧着倒是比刚刚欢脱不少。
她平了平胸口舒出一口气,努力忽视不远处伯劳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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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与前哨接应完毕的肖南回等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晨起的雾气像河流一般在林间蔓延流淌,这种雾同先前在天沐河东岸遭遇的大雾有所不同,它缠绕在这片林子的根部,将将没过人大腿的位置。此时若有人在其中走动,便会将沉积在底部的水雾带起,格外显眼。
肖南回与夙平川带领的这支轻骑没有着重甲,整队人皆下马蛰伏于矮灌木丛中,等待雾气褪去。
寒气在她眉间凝成了水珠,随着她眨眼的瞬间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