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早前在莫春花的帐子外,丁未翔那厮当真是一字不漏地将她说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一阵心慌口苦:“微臣不敢。”
“此番祛蠹除奸,你也有功劳,孤可破例与你一人知晓。”
不不不,她觉得自己并不想知晓。
当然,她的心声,皇帝是听不见的。
皇帝手腕轻挪,手中握的笔上染着饱满的赤色,像是刀尖上沾着的血。
那是用来批阅奏简的朱砂。
“手。”
那人的声音并不沉重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轻描淡写,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敢违抗。
掌心几乎是在一瞬间渗出一层薄汗,她缓缓伸开握紧的拳,将手递了过去。
笔尖轻落,柔中带韧的尖端扫过她的掌心,痒痒的,片刻后就抽离开来。
肖南回低头望去,只见手心一个殷红的“未”字。
“孤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未。
夙未。
这是他的名讳。
莫春花说的其实一点都没错。
帝王之尊,名当讳及。
天成知晓皇帝真名的人根本不多。即便知晓,又怎能轻易提起呢?
她不是愚蠢,她只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能够知道他名字的人。
她以为自己与他的交集,就止于“钟离竟”了。
肖南回愣愣地看着掌心的字,只觉得那红色似乎变得滚烫,就要烧进她的皮肤下、血肉中、骨头里。
第69章 百鬼夜狩(上)
掩藏身份、回到天成军营七日后,肖南回终于用上了炭火。
严格来说,应该是蹭上。
皇帝十分畏冷,马车上的炭火烧的很足。
虽然有了炭火,她却失了睡眠。
皇帝话很少,她亦无事做,只能阖眼假寐,但还是忍不住从听到的细微声响判断那人在做什么。
最后她耳边听着炭火哔啵作响的声音,想起在白耀关的时候,他外衣被她撕碎、只着了单薄里衣与她挨冻的夜晚。
嗯,丁未翔恼她是应该的。
可惜她那会不明所以,总以为是姓丁的脑子进水了。
这样一想她又隐隐有些担忧,皇帝表面上没有罚她,该不会心下已经恨极了她、下定决心要牵连侯府了罢?
肖南回眼皮直跳,右眼撑开一条缝开始偷瞄那人。
他姿势与一个时辰前几乎没有变化,还在批奏简,真真是木头人一般。
左右看也看不出什么,问又问不出口,她只得垂下眼帘,余光瞥见地上摊开一半的布阵图,有些好奇地多瞄了几眼。
那是三目关到宿岩一带的布阵图。
此前关于天成此次部署战局的情况,她都是从伯劳那里得知一二,字里行间甚是模糊,如今这样一看倒是明朗许多。
她在三目关遇黑羽营奇袭时,就曾困惑于皇帝此举。孙家背后一定有白氏撑腰,不可能轻易向天成低头,即便棵“村头草”被除去,白氏也定不会坐视不管,两军难免会在关口进入对战。
然而她在碧疆三月有余,却未听闻三目关传来战讯,如今才知:皇帝根本没有在关口留下守军。
三目关虽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但就眼下局势来看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三目关非城池无遮挡,深入腹地难以继力,派兵驻守看似是赢了这一步,实则是损耗极大的策略。皇帝反其道而行之,虽然肃清了三目关的孙家,却又后撤不留明哨,任谁来看都是有诈的部署。白氏看似得了块送上门的地盘,实则既无法像以前一样借道三目关,又要时刻提防天成再次从此处突入,心力交瘁之处甚多,反倒落了下乘。
这等阴柔的行事作风,倒是与他本人相出无二。
此局本是连环套,下一步便是垡莽岭的突袭,若能偷得白氏后方空虚之地,此次讨伐碧疆的战局便算是立住了一半。奈何在这关键一步出了差错,白氏扳回一局。如今两方都陷入僵持,不知那最后一根稻草何时打破平衡,届时全面对战的序幕便会拉开。
肖南回想的出神,没觉得自己脖子越抻越长,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凑到那张图上面。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了。
丁未翔的声音随即传来。
“主子,到了。”
皇帝抬眼,肖南回吓了一跳猛地后撤,后背“砰”地一声贴回车厢墙壁,余音经久未散。
皇帝慢条斯理地披上大氅起身,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僵硬的身体向车厢外走去。
她要怎么办?跟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