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真是哭不得笑不得,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好在叠金是个姑娘,心思到底细致些,“姑娘是怕我们吓到酒客?”
皎然比出个“一点点”的手势,尴尬一笑,“有点。”
叠影和叠金相视一眼,“那我们和飞月飞泉一样到园子里去吧。”
这下皎然总算松了口气,只要不站在门口,上天下地她都任君欢喜。
过得几日,便到了冬至,冬至日在本朝地位颇高,市民有钱无钱,皆穿新衣、享美食、祭先人、拜亲友。
往年这时盛京城早该一片银装素裹,今年却只是天寒地冻,水边的柳树要绿将绿,道旁的梅花欲放待放,仍不见半片鹅毛,不过这也影响不了市民过节的心。
大人们一窝蜂跑去官衙开放的民间赌博凑热闹,孩童们七嘴八舌念着《数九歌》,这“数九歌”又叫“九九消寒歌”,数完九九八十一日,春天便来了。
皓哥儿也从小甜水巷唱到果子巷,一停一顿,不知念错了多少个字,重复了多少遍,仍然乐此不疲,皎然耳朵都快长茧了,却舍不得打断他。
家中祭祖,白师太嫌弃皓哥儿奔来跳去碍事儿,皎然想着酒店这日清闲,皓哥儿也想跟着,便捎着他一块儿来。
冬至日成家的要在家祭祖,或设家宴和亲戚相贺,能在这日来吃酒的,多半是孤家寡人,所以这一日,酒客多半是赶考学子,或是未成家的青年,比如苏子安,便同一群同门来四季园里点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准备坐满一日。
酒客少了,小博士们也闲得慌,一个两个闹着要包饺子,搓汤圆,叽叽喳喳都快吵起来了,说到这个,其实皎然早几日便吩咐姚姐准备了。
前世家里冬至吃汤圆,皎然心中也是偏向汤圆的,但小当家的门面还是要撑住,只能当起“和事佬”,把小博士们一窝蜂赶到春风院里包饺子搓汤圆。
彩絮儿跟在皎然旁边不解地问,“春风院里有酒客呢,怎么不去来客酒馆那边。”往常小博士们的吃食多是在酒馆解决,彩絮儿打心里认为不该和酒客一屋。
皎然却笑道:“今日酒馆闭门,店里乌漆嘛黑的,办点事儿还要点灯,不如一道来这边,宽敞些看着也舒畅,再说了苏子安也不算外人了,过节嘛,就是要热闹。”皎然又嘿嘿一笑,“而且大家一屋子,还能省些炭火钱,人多也热乎。”
一屋子包饺子搓汤圆的人里,最雀跃的莫过于皓哥儿,在家里白师太不让他碰粉面,因着他捏一个准破一个,顶多拧一块小面团给他捏着完,今日在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那双小肉手也没比饺子大多少,皓哥儿玩了几个后,便跑去搓汤圆了。汤圆煮出来圆滚滚滑腻腻的,皓哥儿最喜欢,皎然心道不愧是她的弟弟,但嘴上还是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哦。”汤圆甜口,皓哥儿吃多了对牙口不好。
皓哥儿握住自己红通通的小耳朵,决定还是勉强多吃些饺子,吃着吃着,小狗鼻子就朝四处吸了吸,“有烤肉肉的味道!”皓哥儿立刻放下手中的小勺子,“蹬蹬蹬”往门外跑去。
皎然连忙拿起皓哥儿的小氅子跟了过去,皓哥儿蹲坐在门槛上,想出去又不敢出去,因着不易克化,平日白师太和夜凌音是不准他吃这些东西的,这会儿只能留着口水解馋,小馋猫一样看向皎然。
后院的烤架都搬到春风院前来,如此烤完即食,不用一路冷风吹过,才是最可口的,皎然给皓哥儿披上小氅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给你吃两串,回去不许告诉白师太。”
皓哥儿煞有其事地比了个“嘘”,然后双手环上皎然的脖子,还真是在院子里“悄悄密密”地吃肉肉。
站在烤架旁倒是不觉冷,皎然等皓哥儿吃串串的空档,索性拿起铁签子帮姚姐烤肉,一手刷着酱料,一手挑出一串肥瘦相间,肉又比较小的递给皓哥儿,结果一抬眼,就看到凌昱和薛能走进院子里来。
“你们怎么来了?”皎然脱口而出就问。这个时节,大户人家应该是很热闹的,这会儿这两位各家长孙不应该在家中祭祖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却说刚刚薛能和凌昱在门口撞见时,也是互相有些惊讶。
薛能打帘下车时,正见凌昱也从隔壁的马车上下来,薛能唤了一声“天瑞”,凌昱回头一看,也是面露惊讶,薛能问道,“今日怎么不在府里祭祖家宴?”
凌昱笑笑,“祖宗祭过了,家宴嘛,离围桌还有一段时辰,出来透透气。”
薛能一听也跟着笑了,谁又不是这样呢,两人都正值婚配年纪,父辈祖辈聚在一起,三句不离娶新娘,长辈的话不能驳,但溜之大吉还是可以的。
虽同是患难弟兄,但薛能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我表妹那样的人家你都看不上,也难怪公主娘娘要念叨你了。”靖国公府的苏瑛,是薛能的娘亲表妹。
凌昱笑道,“不是我看不上人家,而是人家看不上我。”
薛能“嘁”了一声,这话谁说他都信,从这厮嘴里说出来,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虽然是那边喊停的,但一定是你从中作祟。”
凌昱自然不会承认,不过他不承认不要紧,听到又一个婚事告吹,嘉禾公主可就差一口血喷出来了。
“靖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哪里不好了?上京城的王侯勋贵里,靖国公府是少有的后院安宁。”嘉禾公主关起门来就开始教训凌昱。
凌昱皱皱眉,不由想起满鼻子的香粉气,真是闻着都让人退避三舍,凌昱摊开手一脸“怨不得我”的无奈:“不是我不要人家,是人家看不上孩儿。”
嘉禾公主哪里不知就是他搞的鬼,小时候凌昱不愿上学堂,也不知怎么使的坏,大冬日里把夫子浇成落汤鸡,一把鼻涕一把泪,喷嚏连天,学堂自然是休沐了,但小凌昱也被打得狗血淋头就是了。
想到这嘉禾就生气,若非这小子太贼,怕他学坏,夫君和祖父用得着送他出京城念书吗?那几年母子祖孙一年也就春节见一回,每年回京城,凌昱都跟刚从煤炭里刚钻出来似的黑不溜秋,嘉禾那是又心疼又气愤啊。
偏生从小到大,就没人能治得了凌昱,就是那会儿夫君狠下心拿鞭子抽他,回头也被他骑在肩上乐呵呵的。
“要不是你自毁名声……”嘉禾公主简直看都不想看凌昱一眼,“苏家老太太会来找老祖宗拐弯抹角免了这桩亲事吗!”
“苏家老太太和老祖宗是姐妹,不会到处去说的。”凌昱笑道,“娘亲不用担心孩儿名声不保。”
苏家老太太最疼苏瑛这个孙女,靖国公也只有这位独女,那真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因此听到凌昱常流连青楼,苏家老太太当即就冷下脸,女儿家的婚事哪能这样拿来糟蹋,生得再好又如何,又不能当饭吃,端看品行就知能否和睦长久,所以纵使再富贵的人家都不行,夫家不正,往后后院便没得安宁,是以不管苏瑛如何哭闹,也要推了这门亲事。
嘉禾公主看到这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就头痛,“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以后亲事还怎么谈?”
凌昱走过来帮嘉禾公主拍背顺气,“我这也不算什么脏水,人不风流枉少年,男儿家谁不去青楼的?我不过买通了苏家老太身边的丫鬟,说是使计也好,试探也罢,人家一听我去青楼,什么也不问,便觉得我品行不端,不堪托付。这样的信任,其实不谈也罢,不然以后三天一吵两天一闹,孩儿也不敢保证成亲后不去青楼,到时娘亲耳边没个清净,老祖宗只怕早早要被气升天。”
“呸呸呸”嘉禾公主横了凌昱一眼,“真是黑的都能叫你说成白的。”嘉禾公主显然又被凌昱说服了。
凌昱走到嘉禾公主身边坐下,抓起她的手认真道,“孩儿要娶的是凌家宗妇,不求生得多好,只求她能好好孝敬娘亲和老祖宗,所以总是要贤惠持家些的。”这就是在说苏瑛不够贤惠持家了。
嘉禾公主想着这话倒是也算有理,但转念一想,她以公主之姿降临国公府,其实也不算贤惠,凌昱才要找个能干的来掌中馈,脸上顿时有点下不来:“你同老祖宗说去吧,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了,只愿我闭目前能抱抱孙子。”
“要闭目也是老祖宗先闭目,娘亲还要享福呢。”凌昱站起身,又被嘉禾公主横了一眼,凌昱作揖告退,“老祖宗那边,孩儿早就通过话了。”
家中之事凌昱断不会告知薛能这个外人,只是笑而不语,薛能最烦的就是这厮如此不屑一顾的模样,男儿家其实也爱比谁在女人堆里受欢迎,这东西虚头巴脑的,但有时候比银子还有面子,偏偏凌昱这小子每回一脸无所谓,姑娘家还都往上贴,所以凌昱说别人看不上他这话,薛能听了也只“呵呵”一笑,没了表妹这家,他还有一堆表妹也跃跃欲试呢。
且说两人来到四季园,皎然自是热情恭迎,引着两人到春风院凑热闹,皎然也纳闷着,往日凌昱是不爱这样热闹的场合的,今日却不知怎的,居然十分亲民地混坐在众人中,真是活久见了。
苏子安他们饮得兴致高涨,商议着要行酒令,皎然很体贴地自动免去凌昱和薛能,开始分队伍,没想到两人都表示不吃寡酒,要同乐乐。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皎然只装作没意识到两人的反常,也并非她自恋,只是薛能偶尔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点点想把她剥光的热切,皎然不是不懂,只是装作不懂,心中谈不上高兴也没有愤怒,因着只想赚他们的酒钱,也就无所谓,又因着无所谓,也就有点想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