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芝芝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脸上的惊讶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刚刚李叔是在笑是吧,没看错吧?李叔怎么变得如此和蔼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好了,于表情神色润物细无声,待人自然也就好。李叔确实心情很好,没想到小娘子这么懂事,姚姐给李叔准备了全豆腐宴,豆腐鱼汤、炸豆腐、红烧豆腐,再配个小酒,可不把李叔哄得乐呵呵吗。
陶芝芝可不明白这里面有这么些故事,只自顾自去躺着歇息了,潜移默化已经接受李叔的孤傲离群。
但一旬后,再来酒馆见到李叔时,陶芝芝又被李叔惊讶到了,这次直接成了惊吓,因为李叔居然和酒馆的姐妹们坐在一起吃饭,陶芝芝后退一步看了眼天空,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
如果陶芝芝有跟皎然一样的记忆,此刻一定会高呼一声“天啦撸。”
“阿然,这是怎么了?”陶芝芝指了指李叔的背影问道。
皎然嘿嘿一笑。
彩絮儿闻言捂嘴偷笑,缩在陶芝芝耳边道:“李叔吃了十来天的豆腐,吃到昨日直摇头,决定从今儿起要和我们一道进食。”
这些日子,姚姐听从皎然的吩咐,变着法儿地给李叔做豆腐,豆腐羹、豆腐汤、红烧豆腐、油焖豆腐……花样百出,就是不离豆腐,就算是王母的蟠桃,这么个吃法,神仙也能吃厌了。
陶芝芝听了也咯咯咯直笑,拧了一把皎然的脸,“阿然你真坏,长辈都拿来促狭。”
这皎然可不认,“我哪有啊,我不过顺着长辈的意罢了。”
可不就是顺着人家的意吗,偏偏李叔还不能说什么,论起来还是他自己点名日日要吃豆腐的,不曾想却被人家的“殷勤”给打败了。
这厢里让陶芝芝去问话的日子已经过去一段时日了,皎然心中早就处于半放弃状态,没想到这日陶芝芝却是带着好消息来的,“我爹说那屋主点头了,只不过……”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皎然心中重燃起希望,抓着陶芝芝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要求有些多。”陶芝芝也是头回碰见这么事儿的屋主,“说是土木改动要先征得同意,还要告知哪处要动,哪处要留,对方应允了,才能签字租赁。”
皎然点点头,这倒不难,有事好商量嘛。
但陶芝芝可没有这么乐观,忍不住提醒道:“还有啊,听闻那屋主是个瘸腿坐四轮车的,生得磕碜煞人,怪毛瞪瞪的,一脸的生人莫近。”
如此怪人,叫皎然心中打了好几日的鼓,想出一个方案,都要挨个挑剔一点,再半路叉出一支来,如此反复,可为难死她了,如今脑子里的方案就跟种了株树一般,四通八达枝枝开叉。
到九月初七这日,盛京城灰蒙蒙一片,天越压越低,不到晌午就刮起斜风细雨,淅淅沥沥,皎然望了望隔壁院子伸过屋脊而来的枝丫,几片绿叶被风雨敲打得飘落下来,跟着涡流打滚,酒馆能不能乘势而上,就全压在下午的会面了。
“姑娘,雨还没听,要不再等等?”彩絮儿一边给皎然挑油纸伞,一边念叨着,“秋日衣薄,别一路过去沾了湿气,再染上风寒就受罪了。”
“不成,去晚了就失信了。”皎然撑开伞,走入院中一试,彩絮儿给她拿的是大伞,将将好不会被雨淋湿,合适得很。
因为得知屋主龟毛,皎然还做了双重防护,披斗篷,穿雨靴,鞋底套上高跟木屐,走在雨路中,就跟踩高跷似的,听陶芝芝的形容,那屋主自尊心应该有些重,所以皎然还带着一双缎鞋,到时可以换下高木屐,以免过于“高高在上”,踩碎了屋主的玻璃心。
“要不我同姑娘前去吧,叫姑娘一人,我总是放心不下。”将全副武装的皎然送到门口,彩絮儿还在念叨。
“无妨,九月九快到了,酒馆人这么多,你若同我去了,姚姐几人是忙不过来的。”皎然劝慰道,重阳将至,家家都在准备祭祖插茱萸,连陶芝芝今日都没空来,店里菊花酒,菊花糕特好卖,怎能一走走两个。
就皎然说话的空档,酒馆已经来了好几位酒客,彩絮儿也只能听命。
张宅背靠来客酒馆,咫尺相邻,却要绕过整整一条街,皎然还是头回踏足果子后街,虽说名叫后街,却并非果子街的附属小道,道路比果子街更为宽敞,商铺不多,但都是大门户,绿植白花掩映,来往多是冠盖之车。
一路走来,雨势渐小,苍穹初霁,眼见道旁的绿叶从恰似蒙了一层白纱,到绿得滴油,再到折射着彩光,皎然因忐忑而拧起来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张宅门前过于宽阔,此刻人烟渺渺,更显空荡荡一片,皎然脑海中已经规划好,在此处立上一面影壁,便可将来往的车马分开……
至于这大门廊下,自然也要好生装点一番,张家的牌匾早被撤下,门槛上坐着一个打瞌睡的小厮,双手撑腮,眼见就要掉下,皎然心中开始倒计时,但小厮脑中好像装了个铃铛似的,皎然刚踏上台阶,就忽地醒了过来,连忙拍拍膝盖躬身上前来,问过皎然几句话,便抬手往前院指引道,“姑娘里边请。”
这张宅的一进院皎然很是喜欢,两边石砖铺就,中间一道草地卵石路,雨水将路面染成深色,鼻尖满是泥土青草的芬芳,木屐踩过一块块卵石,皎然偷偷回首,借着油伞打掩护,微微探头,发现小厮并没有跟来。
二门紧闭,皎然心道这屋主可能是真孤僻,也不见有个下人通报,伸手一推,门扉划出条缝,看来只是虚掩着,皎然敲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许是里头的仆人听见了,推门的同时,有人也正从里面打开。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木门又沉又重,皎然推得有些用力,被里头这么一拉,力道没处使,整个人就往前栽,油纸伞下伸来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那人比皎然的反应还快,一把抓住她推门的手,另一只手也飞快扶住皎然拿伞的手肘,有此借力,才不致狼狈摔下。
手掌被紧紧握住,掌心温热有力,一路走来冷风冷雨,皎然只觉得暖暖的有些舒服,一时间竟忘了挣开,待到站稳,顶上传来一句“手怎么这么冰?”才将她的魂魄拉回来。
皎然低头瞥到来人脚上的棕皮靴,白锦袍,腰间的金玉带,每往上一寸,心中都确信了一分,直到将伞柄往后搭在肩上,抬头见凌昱的脸近在眼前,才忙将手抽开,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惊得脑袋都快掉下来了,“怎么是你?”
凌昱看上去心情不错,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说着还将皎然手上的油纸伞接过,悠悠哉哉收起立在墙边。
雨滴顺着伞沿一股股流下,很快汇聚成一滩,但此时天色已清,乌云拨开,日光洒在凌昱身上,眼瞳清透而明澈,皎然心想有的人就是得上天厚爱,眼前这人肌肤如玉,却无半点病弱之风,昂藏七尺,却无健硕的粗糙,真是玉质金相,皎然有些庆幸又有些郁郁,庆幸不是陶芝芝口中难搞的屋主,郁郁怎么又和凌昱扯上了。
“那你知道要租这间宅子的是谁吗?”皎然问道,就怕最后闹个大乌龙,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除了你还能有谁。”
皎然听完这话,心中却更加郁郁了,敢情别人从头到尾清楚着呢,就她自己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生怕说错话踩到屋主的红线,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心中莫名烦躁起来。
凌昱看皎然低着头,轻轻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满,头却上下点着致意,可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的样子,静静等她消化。
不过皎然也没能消化多久,因为凌昱又向她伸出了手,“进去坐坐吧。”皎然心中打了个颤,脚步往后一收,凌昱也跟着抬脚踏出门槛,却是一把牵起了皎然的手。
皎然被凌昱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她不觉得凌昱会在此对她不轨,但凌昱这意思也是怪明显了,是要和她玩玩吗,还是要同她搞搞暧昧,像楼若那样?但皎然可不想,想将手抽出来,但这会凌昱却是紧紧握住,皎然自认手在姑娘家里也算修长的,此刻却被凌昱牢牢裹在掌心,根本抽不出来。
“别乱动。”凌昱道,拉着皎然往庭院去。
皎然跟着凌昱越走脸越白,这院子深深,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想来他就是那个“屋主”了,其实就算不打着“屋主”的旗号,知道背后是凌昱,皎然也会前来的。
皎然想不出凌昱打的什么算盘,但总归是引她来此就是了,也不知道是要请她吃鸿门宴还是怎么着,巴不得背后长个翅膀飞走,可脸上还是不敢对财神爷说重话,更不敢和他拉下脸。
“能不能走慢点。”皎然泄气不再挣扎,于是开始柔声求善待,凌昱垂首看了皎然一眼,还真的放慢了脚步,“你胆子也挺大的,居然不带下人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皎然还没给彩絮儿报平安呢,又撑了撑手想要挣开,但凌昱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我要去那边”,皎然用右手指了指挨着酒馆的院墙,见凌昱无动于衷,皎然松下肩膀,拉着凌昱就往那边走去,这会儿凌昱倒是配合,因为不知道皎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