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梁都失其屏障,戒律司二十三年都没能把涉州城从罗教手中拿回来。这样的戒律司,不过废物。
但这样的戒律司,却偏偏和梁国的国运绑在了一起。戒律司中人甘愿发下那些誓言戒律不是无所求的,他们由此得到国运的庇护,也由此得到了他们行使那可背王命的权力。除非梁王不想要梁国了,否则他轻易动不得戒律司。
玄清教不过是借着大劫的势,就将梁国内的大小势力们拆了个七零八落整合到自己手中,戒律司在梁国内盘桓了七百年,大劫中却只能使梁国内的情势越来越乱。
初时都极还怀疑过也许戒律司不是真的那么无能,也许他们只是平衡梁国内乱七八糟的势力却并不一一降服他们是有意为之,他们只是在胥昌和罗教的那一次意外失手了这世上只有梁国是将一国之运分享与王室之外的人,而假如梁国之内的情况没有这么乱了,梁王也就不再需要戒律司了。
可是等看到大劫中戒律司还是如此疲弱无力,他就明白,戒律司已经积重难返了。
当初建立下戒律司的先辈有多魄力果决,他的后辈就有多无能。七百年了,竟然还让一个只应为一时之用的署府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都极听着那个跪拜在下首的人悠长沉缓的呼吸,忽笑了一声:先容着他们吧,但也不必太过退避。再等一阵子
再等一阵子,等他把戒律司和梁国的国运拆开之后,其中若还有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就处理掉。
玄清教是他所掌控的臂膀,梁国虽然现在情势不佳,未来却可期,这样大的一片土地与土地上的人,会成为他坚厚的资本。至于戒律司,一个尾大不掉、疲弱碍事,还要分享他资源的势力,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在得了他的命令之后,那个玄清教的人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玄清教才是他握在手中的力量,他要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把它铺得更开,也借着它的力量,将梁国重新导回正轨发展起来。它也不能只限于梁,这世上不止有梁一个国家,还有其他四国,还有大殷,还有高来高去的修行者们扩张不是一件易事,也不应该进行得太快,那容易造成不稳,更何况他才掌控玄清教没几年,但他很难再找到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都极半闭着眼睛思索着,秋风寒凉,自窗而入,撩动他散下来的发,盘桓出一室清寒。
涂山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感受到温度后就皱起了眉,手一摆将窗都关上了。
我并不冷。胥桓说道,却并没有反对的动作。
他手搭在怀中的暖炉上,炉中散发出柔和的暖香,淡白的烟气绕着他冰白的手指,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胥桓虽然抱着暖炉,身上穿的却并不厚重。好歹是个修为不弱的修士,些许凉风并不至于使他感到寒冷,他身上的寒凉是因为身体根基多年的亏损而导致的,裘衣或暖炉并不能减轻这种寒凉。至于他怀中的暖炉,那里面燃的是涂山窕给他寻来的药。
药还够吗?涂山窕问道。
你要离开了?胥桓却反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之前有玄清教,现在又多了梁国的力量,他并不缺少这些东西。那只是一句从实际上来说毫无意义但从感情上来说弥足珍惜的话。而胥桓已经从这句话中抓住了其额外暴露的些许信息。
涂山窕点了点头。
她的确要离开了,哪怕她在几日前胥桓登临梁王之位时才刚刚回来。事实上,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她有一张和涂山窈一模一样的脸,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她助他调养身体、教导他修行、将他引入玄清教,她的存在总免不了让胥桓想起娘,却又总是不肯多留。
需要我做什么吗?胥桓问道。
涂山窕往往数月乃至逾年才来一次,每次只留下数日,然后就又要离开,也从不肯说自己离开时都去做了什么。那时的胥桓也从不会去问,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积攒了力量,并且也不需要再去隐匿自己,所以这一次他问了出来。
寒衣节快到了,涂山窕走过来,温暖的手指理了理他的发,祭一祭阿窈吧。也让梁国的人们都祭一祭,死了这样多的人,黄泉河上要祭一祭才好渡呢。
胥桓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他问这话原本是想帮上涂山窕的忙,但涂山窕却给了这样一个回答。她不需要他的帮助。要祭他娘是真,要让梁国的人们都在寒衣节祭一祭也是真,她认为现在这个时候,胥桓不应该把精力放在她的事情上,而是应该先把刚到手的梁国理顺。
寒衣节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除了要给已经逝去的亲人送祭品,还要给幽冥黄泉中的摆渡者送上祭品,好让他们在摆渡自己亲人入轮回时不要轻慢拖延。这是大殷的习俗。
那就祭吧。
窗外忽然传来吵闹声,虽然隔得很远,但对于修行者来说想要听清并不难。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在高声喝骂,夹杂着器物被推到摔打的声音。涂山窕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双好看的眉渐渐立起。
让她闹吧。胥桓也看向那个方向,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是阿慈。她在缓过来后就性情大变,四处乱闯摔打东西,折腾个没完。她的父母都死了,唯一的哥哥也不知所踪,心中苦痛怎么能不发泄出来呢?
她这样地闹腾,反倒要比变得乖巧柔顺更让人放心。
你心中有数就行。涂山窕说道。
她悄悄地离开了曲丘城,就像她来时一样无人注意。
秋风蛮横,将枯枝败叶混着灰土卷起一人多高。这个时节,除了松柏,植物大多都败了。
一个穿着暗青衣袍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那风忽然就一散,被卷起来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把之前还在风里摇摆的一株绿意盖成个灰突突的模样。
李泉垂眸瞧着那一株不起眼的绿意,那是一株兰草,却生得像野草一样,丝毫不起眼。快要入冬了,它却正开着花,但它的花瓣也是绿色的,只有花蕊沾了一点暗红棕黄。叶片细瘦长直,花瓣也是这样,韧得很,歪在泥土里,有一种野蛮的生命力。
这不是被好好种在院子里的,是花盆被打翻了就丢在土里没有管的。而这本来在瓷盆里精心饲养的兰草,随意摔打在外边后竟在这一片枯黄的深秋里伸展出了粗犷的绿意。
李泉在这荒芜的院子里向前走了一步,脚尖推开厚厚的积叶,衣摆拂过浓绿的兰草,那坚韧的叶子摇了几摇,就将身上落的灰土抖下去了。
这是一间才荒芜下来没多久的宅子,院中的假山与泉池还能看出移步换景的精妙与雅致,土里有散落的碎瓷片,上面花纹精致,隔着残破的窗户可以看见屋子里倒塌的家具,但已经没有任何财物了。
这不是一场搬迁,而是一场动乱,也是曲丘城里气氛如此紧绷的原因。
一枚玉扣在他指尖随意翻转着,没过多久,这座荒芜的宅院里又来了另一个人。
李泉缓缓转过前方的一处太湖石,一个面如白玉的人正站在那里。
都极。
李泉兄既然来梁都游览,怎么到了这里?他问道。
只看一座城的表面风光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看它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才算有趣。李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