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隙峡、四时林、云海影壁、顶上霞光,这四者没什么危险,只要自己能走到地方就能观赏,但另外两大奇景却有阵法隔绝,并不许人靠近。一者谓之辟金崖,一者谓之火池。
辟金崖和火池都有点苍山中前辈长久居住,以阵法隔绝,一是为了防止他人随意搅扰,二也是为了他们的小命。这两地都有能要人性命的险处,若是驻守的前辈在还罢,顺手就把人救出去了,若是恰逢前辈离开,再有不知深浅的人靠近,不小心丢了性命就可怜了。
且不提辟金崖,火池位于点苍山终末之端,掩在一片参差石脊深处,石脊层叠围出高低不同大大小小的池子,扩开十余里,皆为流火之地。
这些池中流淌的都是溶金般的流浆,因为池子的深浅不同,也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红,浅如黄栌琥珀,重如青莲紫棠,在丹赤朱绯间过渡晕染,斑斓绚烂。分隔出高低层叠池子的石脊成昏色,其上生着丝丝缕缕灯芯似的长草,草身呈深浅不一的金色,浸在流浆里,在池中流浆向低淌落时,被拉出时隐时现的金缕。
除了这灯芯炎草外,火池中还生有别的植物,最显眼的就是大朵大朵开在池面上的无心火莲。未绽的花苞成赤色,开放的火莲每一个瓣子都是半透明的焰流,花瓣根部是浅青色的焰,尖端就成了蓝紫色的焰,跳动出颗颗火星。火莲无根,随着池中的流浆在池上流淌,如同凡人祈愿时所放的河灯,却又比那景象何止美上千万倍。
然而这般美景之下,却是暗藏杀机。
火池虽美,其温度却可熔金石,便是把经过千锻的宝剑投入池中,也只会如雪花入滚水中,连点声息都发不出。但这般可怖的热力,却只凝结在流浆之中,并不外显。池边不到一步之遥,仍吹着凉意送爽的秋风,生着郁郁葱葱的灌木,背生七星的瓢虫在叶片上攀爬,饮凝结的秋露解渴。
这样的危险被内敛不显,不知情的生灵便会一无所觉地靠近,或有被这美景所迷,主动欲与之接触的也不是没有。
秋风忽起,吹得叶片摇动,露珠滚滚,淹了旁边的瓢虫,小瓢虫一时慌乱,未能抓紧叶片,被秋露带着向一朵火莲上滚落。
池上忽然蒸起一段热气,吹干了小瓢虫身上的水珠,连带着把它送到了岸边。
火池中央,一个披着暗红短衣的男子赤足斜坐,一腿横盘,一腿屈起,赤着的脚就直接触在火池炽烈的流浆上,前脚掌有节奏地踏着池面,在流浆上激出一圈圈金色的流光。他口鼻之间的吐息,便化作了池面上流淌的和风,隔绝了一切将与火池接触的生灵。
这便是长居于火池中的前辈了,其名为奉传,是点苍山中两位踏出勘破我迷之障的物灵之一。
奉传正在火池中闭目吞吐火池气息,忽然收到了一缕讯息,正身端坐,庄重垂首而听。数息之后,他对虚空之中应了一声是,方才抬首起身,足尖一踏,已消失在原地。而火池之中,在他这一踏之下池面所生出的金波里,池中自在漂动的火莲悄然变幻了移动,形成一种复杂玄奥的规律。回环的热风自池面上升起,在奉传离去后依旧隔绝着寻常生灵与火池的接触。
等奉传再次出现之时,已踏到了辟金崖上。火池居于点苍山终末之端,辟金崖则位于点苍山起点之首。这里是曾经与天柱山相接的地方,在十二万年前的那一场大劫之中,断成了这一道险绝的山崖。
山崖高雄奇险,世间罕有,但仅靠这个成不了点苍山中的六大奇景之一。
这辟金崖高没云中,自云层之上的部分而起,草木叶脉中便会生出缕缕银丝,山岩之中同样嵌着银色的石筋。越靠近山巅,银丝便越多,最后已成一片铁树银花。这些生灵秉庚金之气而生,锐意锋利,但等到了崖顶,却是一株都未存。崖顶削薄险峻,窄如剑锋,已是整个儿化作了银白如雪的模样,反射着蛰目的阳光。这山巅的银白并非来自积雪,其本身已经尽数化作了庚金。莫说落下雪了,在这山崖上空,连一缕云都存不下来,任何东西都会被山崖的锐气搅散。这里已经存不下活物了,唯有纯粹的庚金锐气辟开一切。
但在这锐气纵横的山崖之巅,还倒插着一柄剑,剑前盘坐一人,脊背挺直如剑,满头白发用乌藤挽在脑后,整个人似比这庚金之顶还要雪亮刚直,在满崖锐气中不动如山。
庚横。奉传踏上崖顶,身周围绕着的火气挡开了纵横的锐气,若是修为稍差的人莫说踏上山崖了,就连靠近都会被重伤。
庚横是点苍山中另一位踏出勘破我迷之障的物灵,本体便是那柄倒插在崖顶的剑。辟金崖上锐气纵横因他而起,但却并非有意,庚横也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
这件事要从天柱山的摧折说起。那是天地间的大劫难,这道断崖是遗留下来的伤口,擎天之柱崩塌,劫的煞气凝结在了这道伤口之上,至今未散,这是世间最可怖的事物之一。庚横长居于点苍山之首,以自身锋锐之气阻拦此煞,天长日久,他身上泄露出来的庚金之气,便将这道断崖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庚横睁目,如霜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落在他身前的剑发出一声轻鸣,山崖之下忽然飞出一物,落到奉传掌中。
我要镇守此地,这一趟便由你去吧。庚横说道。
那从崖下飞出的是一枚坚密细润的黄玉,这样的黄玉奉传在离开火池时已经取出了一块。黄玉只是凝结的表象,其本质之珍贵,恐怕整个天地间,不超过五枚。
奉传将黄玉收好,目光落在庚横身上。庚横和他分别镇守于点苍山的首尾,既是镇守,也是打磨自身。火池虽然同样重要,却不是离不了人,辟金崖前有天地大劫的劫煞,庚横自镇守此地以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一趟本来就只能由他前去,这是他们二者皆知的事情,庚横却多说了刚才那一句话,说明他的心中有了波动。
奉传没有急着离开,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亦不知炎君为何会有此命。奉传道。
点苍山中普通门人不知自身与炎君的关系,他们却是知道的。当年之劫远比现在可怖,在流离失所惶恐不安之时,炎君给了他们指引与最初的庇护,这些受炎君指引定居在点苍山的生灵,后来便成了如今的点苍山一门。而他奉传和庚横,也是被炎君点开的灵智。
就在方才,他们突然收到炎君的神谕,要他们送一样东西到大青山脉中。
大青山脉那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亚于点苍山
大青山脉。
金六山跟随在漓池身后,一步一步,踏着大地脉络前行。
虽仍不知道漓池上神究竟想要做什么,但金六山心中已震撼非常身为一方地神,他感觉到,大青山余脉中那条新生的地脉灵脉,正随着上神的脚步向前,如窜个儿的小孩一样痛快地伸展着。
何谓梳理天地?
足踏山川,步引地脉。
初生的灵脉跟随在他足下,一步一增长。
这便是天地之神的职权与威能吗?
水脉如血,其气往来于天地之间。地脉如骨,天有目,地有脊。神明踏着山的脉络,一步一步向大青山的主脉走去。地下的脉如同喝饱了水的藤,舒展着身体向阳光伸开芽叶奋力生长。
地之脊,亦是天之梯。地脊擎天,显化为天地支柱。
金六山震撼而静默地听着,一方地神的本能令他感觉到神明所说无差,可是为何他从未听闻过这样的地方呢?
十二万年前,天柱山折,地脊断裂。
神明平淡地讲述着曾经的秘闻,金六山却觉脊骨骤然一麻。
地脊折,天地之间的联系骤然弱了大半,然
神明脚步忽停,金六山只觉脚下地脉一跳,如心跳般规律地搏动了起来。在这种搏动中,这条新生的地脉,已经接到了大青山主脉之上。他们正站在这二者相接的节点上。
地发生机,山色一新。已经生出灵性的地脉舒畅伸展着,将发长鸣。神明点了点脚,地脉相接的动静就被镇到了方圆一里之间,初生未久的灵性只好略有不甘地小小舒展一下。空中忽地凝出了一场蒙蒙灵雾,细雨似的落下。
两道身影被这里的动静吸引,倏忽出现。一个高挑含威,一个头生独角。
金六山定神看去,这是鬼王和一个才化为鬼身没多久的异兽?
是了,这里已经到鬼王的地盘边缘了。
女须带着解廌,黄泉借道,刚回到自己的鬼域之中,正在谈幽冥之事。
那幕后的人不知要从幽冥中得到什么,撒下无数棋子。如今这般一个一个地拔去卒子,实际上还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若是能够知道他的目标,就可以占据主动了。但幽冥奇异,想要找到其中的隐秘何其艰难?
我知一事,不知是否与此相关。解廌道。
请讲。
世人皆以为我有神通天生可入幽冥。但我入幽冥的能力,是后来而生的。有一日,我忽觉有某事物呼唤,便随之而去,再回神,才发现我已入了幽冥之中。自那之后,我便可以随意出入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