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转头,地神庙中的一位庙祝正在叫她,递给她一枚包裹在红布中的护身符。
云苓下意识接住。
庙祝温和地祝福道:诸事顺遂、安康无忧。
云苓忙低头还礼,庙祝怎么会突然来送给她一个护符?可是等到她重新抬头想询问时,庙祝只点头一笑就转身走了。
云苓张了张嘴,没有追问。
是地神使庙祝送给她护符的吗?地神是不是从她身上看出了什么?那个梦真的有问题?
可庙祝并未多言,云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皱紧了眉,将护符小心系到身上,匆匆回了云家。
云家药铺,丁芹正在里面等待。
她是来找云苓说话的,现在她已经用不着再采药卖药了,上回地神为了感谢漓池所赠的礼物中,除了修行所用,还有不少财物。
但她和云苓谈得来,最近又常常来到水固镇中随余简学七情之音,于是也就常常来寻找云苓说话。
有时来得不巧,云苓不在,她就与老掌柜打个招呼,然后直接回去,老掌柜也总是笑眯眯地送她,还常常从柜子里抓一把桂圆红枣什么的送她。
可是这一次,老掌柜却主动留她。
云苓小姐今天来找我号过脉后,就去地神庙里上香去了。她很快就会回来,要不在这儿等一会儿?
丁芹应了,她坐在后院的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手指轻敲腮。她在回想老掌柜留她时所说的话。
云苓一大早上就找老掌柜号脉,应该是身体有所不适,可老掌柜没有说,那便是没有号出问题,所以后来云苓才会去地神庙。
老掌柜留她,是因为不放心。云家供奉的药神娘娘望月这几日不在,虽然镇中还有许多别的神明,但总不比之前令人安心。
丁芹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留下来等待。
没过多久,云苓就回来了。
丁芹向她问起情况,云苓便直说了。
她心中仍有不安。那只梦中的黑兽太过可怖,声如闷雷、大如猛虎,就蹲在床脚幽幽地盯着她,像猎食者盯住了自己的猎物。虽然梦醒后也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谁也受不了总是梦里被这么盯着。
地神给了她护符,反倒证实了那梦境真的有问题。
我帮你看看。丁芹说道。
她运转灵目,对着云苓细细地观察了一番。
丁芹看过之后,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妥,摇头道:没有问题。
她看云苓心中紧张,又安慰道:可能只是不小心在某些地方沾染些阴晦气。普通人在沾染到阴晦气也是会做噩梦的,只是药神娘娘在的时候,不会显露而已。这种阴晦气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影响,过几日也就散了。你刚刚去过地神庙中,可能直接就被庙中的香火驱散了。
丁芹又看着护符说道:如果真有严重的问题,地神也不会只给一张护符呀。
云苓想了想,心中的不安又去了几分。
丁芹这边安抚着云苓,但她什么都没能看出来,也有担忧,怕万一是自己能力不足,反倒误了事。于是在内心祈祷,以此事询问漓池。
漓池借着丁芹的双目,遥看云苓身上因果,凡人轮回转世无数,哪怕此生并未为恶,身上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因恶而生的因果线,只要因果线尚未凝聚成为实弦,其果便不会立刻降临。
隔着丁芹的眼睛,漓池无法深看因果前缘,但云苓身上并无那种不详险恶的因果线凝聚。
不过
漓池的目光在其中一根将凝未凝的因果上顿了顿,声音在丁芹耳边响起:时机未到,过几日你再来。现在无碍。
一日过去,果然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又到了夜里,云苓将护符压在枕头下,在床头药囊的香气中入了梦。
一夜好睡。云苓并未再次梦见那只大如老虎的黑兽。
又过了两日,她每夜好睡,再未做过什么不好的梦境。
看来没什么问题了,云苓松了口气。
水固镇中有地神看顾,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最近丁芹也时常前来镇中,药神娘娘曾叮嘱过,丁芹所侍奉的那位神明十分厉害,就算真是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事,她也可以向丁芹求助嘛。
云苓放心地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
又过了几天,夜半。
床头的药囊散发出温厚的药香,枕下的护符形成沉稳的气场。云苓安宁地入了梦。
月光从缝隙照进,蜿蜒如一道清凉的水痕。有什么黑色的东西随着月光一起挤了进来。
那是鬼气隐晦、含阴带煞的东西。温厚的药香在驱逐着它,可这味道连同其中的妖力只是使它产生些许厌恶而已。
哼!兔子!
真正阻碍它、令它感到愤怒的,是那厚重如大地的神力气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黑影波动着,身上的气息霎时生出了变化,那是冰凉的、阴寒如月光的气息,针一样刺向地神护符所形成的神力气场。
那稳固如大地的气场波动了一下,像被戳破的灯笼一样瘪了下去。
黑影攀到了床边。云苓仍安睡着,呼吸舒缓而放松。黑影化作一条黑色的巨犬,抬爪按上床沿,垂头看着云苓,一双兽瞳中燃烧着愤怒的幽焰。
找到你了
空气湿而沉,它们像涌进棉花缝隙里的水一样,往每一丝肌肉的缝隙里浸进去,钻进骨头缝,渗进骨髓,沉沉压着她。
云苓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胸口闷得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浸在瓢泼大雨里,连带肩膀都感觉到沉重。
她迷茫地睁开眼,正对上一颗狰狞凶悍的狗头,黑色的皮毛上鬼气森森,双目凶恶地盯着她,唇边慢慢呲出锋利森寒的齿,下一刻就能咬断她的喉咙!
云苓瞬间瞪大了眼睛,肌肉紧绷,嘴巴张开,喉咙里的尖叫却泄了气似的,只能哑哑地发出几声惊惧至极的气声。
一只冰冷的、锋利的、巨大的兽爪压在她肩上,凶恶的野兽张开嘴,露出暗红的舌与满口利齿。
为什么
云苓双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要躲黑色的巨犬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他盯着昏过去的云苓,似乎是在不可思议她就这么因为恐惧而吓昏了过去。
巨犬眼睛里的怒火更旺盛了,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云苓的脸,可昏过去的云苓毫无反应。
他恼恨地盯着云苓,身上的煞气又重了几分。可他现在不能入梦,虽然地神的护符被他以巧妙的方式破去了,可现在云苓因为过度的恐惧,神识不稳,如果他再强行入梦,恐怕会惊动地神。
巨犬喉咙里发出闷雷似的低吼,恨恨地往云苓身上施了个术法,然后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夜尽天明。
大青山余脉,李府之中。
晨光初现,漓池盘坐于大青石上,面东而坐,呼吸间一缕阳和之气吞吐,身周甘霖氤氤灵雾缭绕,携带阳和之气的融融生机,逐渐笼罩了整座李府,又向府外漫延,渐渐润泽了小半处山林。
池中银鱼静浮于水面,口中一缕剑光正借浩阳初生之意洗练。
树下野猴盘坐,树上鸟雀敛目。山野之中,凡有灵性的生灵,皆感受到了这难得的泽被,哪怕不通修行之法,也受灵韵所感,懵懂地静伏下来,依照天生的本能吞吐呼吸。
木石无声,天地无言,却同样在这神明反哺天地的泽被中,愈发清静祥和,山体深处,由大青山主脉所分出的些许支余灵脉,竟在这滋养当中,开始了缓慢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