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形的对抗太过消耗心血。漓池抬手一拨,铜豆与铜豆娘之间的因果线骤然凝实。
妇人若有所感,骤然抬起头,露出一双空荡荡的眼眶。
漓池看向铜豆娘:找到了,我带你去。
其他三个村民忙道:也带我们去吧。
漓池皱了皱眉。他不确定那妇人的实力如何,虽看起来不似很强,但他若要再多护住三个人,恐有疏漏。
那个婶子是我给带过来的,万一出村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担心铜豆她娘出事,又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明。
罢了。漓池摇摇头,挥袖扬起一阵风,携着这些人一起过去。
到了附近,漓池就将三个村民放下了:你们留在这里,不要靠近。
三人连连点头。
谨言、丁芹。漓池又道,看护好他们。
说完,他携着铜豆娘飘忽而下,挥手隐匿住她的气息,令她藏在后方。
石洞中的妇人警惕不安,她刚刚突然产生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铜豆已经被她哄睡,她揽紧怀中的孩子,不安地四处转头,喃喃道: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漓池看到她身上的因果线,其中有一根格外特殊,它从她的身上延伸出去,却飘飘荡荡没有归处,它没有系在任何生灵身上,好像早已断开,只是因为妇人的执念才没有消散
这根断裂的因果线上,昭示了她的前因。
青蚨飞复来,母子永不离
青拂生前是个普通人,她的前半生普通到就像这个世界对女人最常见的要求一样。
长大、出嫁、生子。
青拂原以为自己的后半生也会这样安稳地过去。
但是,在她生下孩子的那天,她的夫婿对她说,家里养不起女孩。
漓池从林中走出,脚步落在树叶与泥土上踏出了细碎的声音。
你是谁?妇人警惕地面向他。
我来帮助一位母亲,帮她寻找丢失的孩子。
他停下脚步,语气平缓,气息清冽。
抱着铜豆的妇人放松了些许:我也丢过孩子。
你也丢过孩子?
是的。妇人语气怔怔,手中本能地轻轻摇晃哄着孩子,心思却似乎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走过好多地方,去寻找我的孩子。后来我的钱花光了,就一路乞讨一路寻找。再后来
再后来,她得到了一对青蚨钱。
青翅飞折矣,不见我阿儿
谁给她的呢?
青拂不记得了,她甚至不认识那是青蚨钱,只知道依照那人所说,将子钱留在身边,便会一直有一枚母钱可用。
伤灵虫母子性命炼制青蚨钱的人,也会被青拂寻子的哀切苦痛所触动吗?
一枚母钱改变不了太多,但可以让她渴的时候能够买一碗水,饿的时候能够换一块饼。
青拂靠着这对青蚨钱活着,寻找她的孩子。
再后来,她就找到她的孩子了。
她温柔地抚着怀里的铜豆,似乎已经全然将她认做是自己的孩子。
漓池叹道:既然如此,你想必深知失子之痛。
当然。妇人略有些焦躁,她似乎感到了不安。
那为何要使别人也经历这种痛楚呢?
你什么意思?妇人脸色大变,她扭身向别的方向跑去,想要离开,可还没走多远,就被迫停下了。漓池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妇人用空荡荡的眼眶对着漓池:你是来抢我孩子的吗?
她不是你的孩子。漓池看着她,目光哀悯,母盼子归,子盼母寻。你把别人的孩子认作自己的孩子,又让你真正的孩子怎么办呢?
不!妇人激动地叫起来,用力揽住铜豆,巨大的虫翼从她背后张开,她就是我的孩子,她叫我阿娘!
铜豆被勒醒了,疼得哭了起来。
隐在树后的铜豆娘见孩子哭,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你放开她!
虫翼嗡鸣声骤然大了起来,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嘶嚎:没有人能抢走我的孩子!
她一手抱着铜豆,另一手化作尖锐的虫足,在孩子的哭声中,袭向铜豆娘,眼看着就要破开她的胸膛!
漓池手一扬,一根细如蚕丝的细线箭矢般飞射过去,缠在妇人的虫足上,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她,另一只手长袖一摆,将铜豆娘向后送了几步,然后在绷得紧紧的细丝上一拨。
惧音骤然响起,妇人的虫足飞快变回正常的手,她蜷缩在地上,背后巨大的虫翼将铜豆覆盖在身下,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悲泣祈求道:宝宝不哭、宝宝不怕,阿娘在、阿娘在不要抢走我的孩子、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那是青拂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候。
那个男人把她的孩子强行从她怀里抱走,她还在坐月子,半个身子被他拖到床外。
她拽得那么用力,手指抠进男人肉里。
你再不松手,我现在就掐死她!男人恼怒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一起响起,她心里一慌,手上一松
再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去时,她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
虫虫不见了,阿娘哭瞎了
不对、不对
她找到了。
她紧紧揽着铜豆:不哭、不哭,阿娘在这里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漓池走到她身前:母子牵心,青拂,把孩子还给她阿娘吧。
他拨动铜豆与阿娘之间的因果线,凝实的因果线将她头上的子虫震飞。
铜豆神智一清,哭着从虫翼下伸手向阿娘:阿娘!阿娘!
虫虫飞,找阿娘
铜豆娘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伸手抱回铜豆。
妇人怔愣地听着铜豆叫别人阿娘,铜豆被抱走后,她突然凄厉地嚎道:可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
她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不出泪来,子虫绕着她飞呀飞,忽得散做一道血影,又化入她的身体。
漓池看着她身上那道断开的因果线,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