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不甘不愿,奈何众目睽睽都盯着他接旨,他只能略微屈辱地对着贺君知单膝跪了下来。
“太子沈洵,经乾州刺史检举,疑牵扯倒卖官盐官铁谋私一案,朕闻后甚是惊怒,认为其徇私枉法,枉顾民声民怨,难做众臣之表率,待事情彻底水落石出之前,暂保留其储君名分,勒令不得迈出太子府一步,钦此。”
“儿臣,接旨。”
这句话沈洵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双手接过帛书之后,他仍然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圣旨的内容中缓过神来。
“太子殿下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贺君知站在他的面前,捋了捋袖子,“别一个劲盯着仇家,自己连皇位都快不保了都不知道。”
沈洵霍然抬头,眼睛如同利剑一般狠狠地瞪着他:“是你?贺君知!是你在父皇面前污蔑本殿!”
“太子殿下自己栽赃人的戏码还演得少吗,应该能够分得清本世子说的是真是假吧,”他清冷的声音像是结了层薄薄的冰,“毕竟你当初陷害穆家的时候,可比本世子要绝情得多了。”
“真的是你!怎么可能,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沈洵的声音戛然消失,他的眼睛瞳孔怒张着,像是一瞬间联想到了什么想不到的东西。
贺君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落在外人眼里,像是要将他扶起来,实际上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碎沈洵的肩膀,他低声在沈洵耳侧说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沈洵,你欠她的,曾经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我会让你百倍、千倍地偿还回来!”
第六十五章 弑君1
太子暂悬东宫之位被关禁闭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穆家的耳朵里,本来康定候以为穆湘西只不过一句赌气玩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一语成谶。
太子真的出事了,连带着很快就要波及到了霍家。
全权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贺君知,蛰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让他逮住了太子手中的把柄,他又岂会如此善罢甘休。而他如今要查的这件事情,本质上来说,霍家也脱不了干系。万一被他顺藤摸瓜发现了养着的那群兵马,估计就是叛乱的死罪了。
霍家的第一个反应是去联系梁辽,没想到梁辽早就因为牵涉进盐铁案而被收押进大理寺狱,如今被监视得甚是严密,他若贸然跑去,必定也会成为怀疑对象。
霍方明几乎是坐立不安,想要先行确保那支军队的踪迹,拿出书信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受到军队那边的消息了。
他皱着眉头翻出前几年往来的消息,里面有着许多梁辽曾经和他往来的信件。这只军队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也是太子能与九皇子抗衡的最大依仗。
虽说沈澈在外带兵多年,手中却不一定能够握有军权,相反,若是皇帝对他再忌惮一些,想在龙椅上坐得更安稳一点,在西北战事平息之后,便会孤立他手中辛苦带出来,出生入死的那些兵将。
这种需要靠着兵符调动的军队虽然强悍,但总体来说还是会被王权限制,而且皇都若是陷入兵变,他们也不一定能够及时赶到,故而沈洵自己训练私兵的时候,便格外上心,既想他们就驻扎在邻近能够和禁卫军抗衡,又不想他们弄出太大动静。
往往这种时候,太子为了向他展示盟友关系的牢靠,或多或少都会透露些信息给他,让他的心中能有个底,但最近不知是不是霍家被疑心的缘故,太子一边在动摇婚约,一边阻断了这份情报。
霍方明这下安排也不是,不安排也不是,只能无计可施地坐在位置上等死。
万分焦虑之际,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昨日穆湘西说的话。
“那爹爹不如试试看。”
“这一次,让侯府顺水推舟保持沉默,看看究竟会变得如何。”
……
霍方明攥了攥拳头,最终泄气地搭在了膝盖之上。
这时的太子府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沈洵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人,步伐缓慢地走到桌案边,把手中接到的圣旨搁到桌前。从府门前到大厅这段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贺君知是怎么得知他在乾州倒卖盐铁的。
这件事就算是他最亲近的心腹,也知之甚少,可是贺君知不仅知道了,还无比准确地挖出了背后的李县令,若是没有人与他私通这些证据,怎么可能查到这个份上。
沈洵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近频频作妖的霍家。他本以为,许诺了太子妃的位置,对方就能够清楚自己同他的容损已经牢牢地绑在了一块,就算是想拆也没法拆开。没想到半路却杀出来一个霍沅,不仅清楚地知道他在京都里布下的那些暗点,还把这些全都告诉了贺君知,让他简直防不胜防。
沈洵的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把这些事情想清楚后,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他冷白的指节抵着自己蹙起的眉心,往复又想了一遍,在某个关节处忽然豁然开朗。
对了!
他并没有和霍方明面前提过任何关于京都中暗点的事情,那霍沅是如何知晓的?
沈洵的眸子越发地深幽,这些暗点都是至少两年以前才埋下的,那时候霍沅还未到婚嫁的年岁,霍家与太子府也还未扯上什么关联,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难道他在两年前就见过霍沅?
沈洵回忆了一下,没在自己那些心腹的脸上回忆出什么,倒是忽然想起去年准备来霍家提亲纳征的时候见过的一个贺君知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对他好像讨厌极了,拿了别人的一块玉佩,妄想从高空中丢下来砸死他,可惜没有成功,后面被贺君知强行把人带走了,为此他还受了一点小伤,贺君知也因为被参了一本,在家中呆了足足三日。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侍女的样子已经记不清楚了,沈洵只能记得她的那双眼睛,清透琉璃,压根藏不住那滔天的恨意。沈洵自诩自己做事还算留情,对姑娘尤其,唯一在人的眼中读到过这般浓烈的情绪的,唯有被他弄断了脚筋手筋,又被他灭了满门的那个前任妻子。
想到这里,沈洵闭了闭眼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几分自嘲地笑了笑,他怎么会想到一个死人,那侍女也就笑起来的时候同穆湘西有着几分相似罢了——。
沈洵猛然睁开了眼睛,对,笑容。
不论是已经死透了的穆湘西,还是他惊鸿一瞥的那个侍女,亦或是现如今见到过的这个霍沅,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笑起来的时候左眼会不自觉微微眯起来。
这惊人的巧合让沈洵猝不及防地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尽管十分荒谬,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往这个方向想。
如果霍沅真的是穆湘西的话,那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不论是那不知何人泄露出去的暗点,还是那被一网打尽的乾州倒贩,甚至于他的……军队。
沈洵霍然抬头,他这才想到,既然贺君知都敢偷偷下乾州查他的那些脏事,必然有一天会查到他背后还养了一支军备充足的精兵,到那个时候,便不是暂挂这个太子之位和禁足可以粗浅了事的了。
更何况,他怀疑宫里那个老东西让他坐上这个东宫之位,只不过是想把祸水东引,不让人找沈澈的麻烦。等到沈澈心回意转,再寻个由头把他从太子之位上落下来。
如此说来,贺君知找的时机真是有够巧妙的,怕是那个老东西纵容了他这么久,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