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东厢之外,国公府哪一寸土地不是要把她这个奴才给吞噬进去,连骨头渣都不剩下的。
如今她算是认祖归宗,有了个有血缘关系的母亲,虽然因为一些自身局限,没办法把她从狼口中救出来,但她至少不用每天担心着会被打骂,也不用天天为自己如何保命而发愁。
这相比一些其他苦难的百姓来说,已经算是很幸福了。
穆湘西一脚跨进了自己的院子。
阿碧忽然展臂拦住了她:“不对,小姐,好像有人来了,屋内的灯是亮着的。”
“会不会是母亲来了,没和我们说?”
“不会的,夫人今天去山上祈福了,按理来讲应该会在山上住持那过夜。”阿碧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可见冷汗了。
那屋内的人是谁?
这个疑问同时升腾在阿碧和穆湘西的脑中。
“管他是谁,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穆湘西一撸袖子,立马想要推开门。
而阿碧下一刻像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会是谁来,脸上一掠而过的惊慌,想要再去阻止穆湘西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对方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门内非但不止是点了灯,还坐了个穆湘西从未见过的男人,听到动静,他把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转头看向了这边,看清她们两个人身上的装扮之后,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你们打扮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穆湘西眼神扫过自己和阿碧的衣服,她们为了掩人耳目打扮成男子,现在虽然穆湘西之前嫌难受已经把贴在嘴唇上方的胡子给揭了,但身上的男装还是未脱。
听到这个训斥一般的语气,她几乎是立刻醒悟过来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她比阿碧更先一步反应过来跪下:“爹爹在上,请受不孝女一拜。”
阿碧这才像是缓过神来,带着有些发颤的腿跟着跪下:“拜见侯爷。”
“本候从未见过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的?”
见康定候有意试探,穆湘西报之以轻松一笑:“侯府一向戒备森严,您既然有闲心在我的屋子里点灯夜读,想必也不可能是半夜闯进来的江洋大盗,贼匪歹人。您的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常居上位,养尊处优,看人时会不自觉地俯视下人,想来在侯府中也是地位尊贵。而后您见到我与阿碧不寻常的装束,觉得有失体统,言语间全然是呵斥,思来想去,能够以这等身份出现在小女房内的,便只有爹爹您了。”
她分析得有理有据,临危不乱,倒使得康定候对她高看了几眼。之前听康定候夫人说自己疼爱培育多年的女儿是个假冒的野种时,他也曾雷霆大怒过,但是此刻看着流落在外多年仍然谈吐举止不失优雅的女儿,那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愤懑也不由得平息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命令道:“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穆湘西乖乖地走过去,仰着脸跪在他的膝边。
康定候借着烛光看清了她的脸。霍沅的面孔不可谓不美,不然当时也不会被贺君知从这么多贩卖的哑奴中一眼挑上。她的眼睛本来就和穆湘西从前的模样非常相像,一双剔透琉璃的葡萄眼,又黑又亮。皮肤也因为病弱的关系,不常晒太阳,显得十分白皙细腻。
“就是太瘦了一些。”康定候捏了捏她细瘦的手臂,略有些不满,“既然回到侯府,就不必与从前一般,好好吃饭,再怎么说你也是我霍方明的女儿,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那是自然,”穆湘西见他把注意力移开了,立马松了一大口气,“女儿会多加注意的。”
“对,夫人可关心小姐了,每次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小姐之前可比现在瘦得多,这几日看着也是圆乎了些,也不知道在外头都过些什么苦日子。”
阿碧这么一交代,又重新勾起了康定候的愧疚之心,原本凌厉的眼睛也变得柔和起来,他把手搭在穆湘西的手上,半晌没说出话,只叹息着轻轻拍了拍。
“是爹爹的过失,当初不该把你们娘俩丢在府中,是爹爹没保护好你。”
穆湘西感觉到了从心头传来了一阵极轻的悸感,她分辨出这是来自于原主的身体情绪,安抚一般地摸了摸心口。相信就算霍沅本人,此刻也会对命运有几分释然,现在她能够奇迹般平安地回到家中,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父女两在桌案前静坐了片刻,见康定候准备拿起手中的书卷离开,穆湘西犹豫了片刻,伸手拉住了他:“爹爹,女儿有事想同您说。”
康定候回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穆湘西冲着阿碧使了个眼色,后者飞快地领会了她的意思,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帮他们关上了门。
门房一掩,穆湘西的胆子也随之变得大了起来,她冲着康定候道:“女儿认为,太子殿下实非良婿,与九皇子贺家之谋周旋,他日必将垮台,与太子联姻一事,还望爹爹慎重再考虑一番。女儿这里有一份太子洗钱官银的证据,请爹爹过目。”
第四十八章 挨罚
她话说完,忐忑地抿着唇等待康定候的回应。
穆湘西原本也只是想着尽力一试,如果能把康定候劝服到九皇子阵营,那凭借他在朝堂上的威信,把沈洵拖下太子之位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霍贺两家结怨已久,在朝政上各据一方,辅佐自己钦定的明君人选。贸然改变阵营,不仅会落得诟病不说,对方也会怀疑你居心叵测,到时候两边都得罪,保不齐就变成了下一个被扫清的对象。
故而康定候听了她的这番话,连脸皮都未动一下,眼神凌厉地直视着她的眸子里,问话直震入穆湘西心底:“你可知现在,你在说什么?”
“莫不是之前在贺府的时候,那贺家乳臭未干的小儿给你灌了什么忘不掉的迷魂汤?你要知道,现在你的身份可是霍家的嫡小姐,未来的太子妃。你的这门亲事,是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求了两次才求来的,岂容儿戏!”
穆湘西的心沉了下去,拿着契纸的手也冷得像揣了一块冰,沉重地跌在膝上。
“我们霍家与贺家的仇,是祖上就结下的,我与贺老狗在官场上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谁也别想指望我开口认输。康定候冷眼睨着穆湘西,像是在看一个极不懂事的娃娃,“你若是一日不想嫁,我就把你关在房里一日,除了吃饭等日常琐碎,谁也别想见到你。什么时候想通,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到底我是不是您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必要,”穆湘西听完后幽幽开口,“您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可以当作筹码一般抛出去牵制其他人,女儿想不想要,愿不愿意,在您看来都不重要。既是如此,为何要把我找回来,我宁可这辈子都流落在外,也不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我……我这是不为你考虑吗?”康定候被她气得话都打哆嗦,“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是我们皇朝未来的储君,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是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过去,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与殿下一起坐拥天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也得不来的身份。难道爹爹是在害你吗?”
“难道女儿回到这个家,贪的是那点虚荣吗?”穆湘西红着眼睛反问,“更何况如今大局未定,爹爹怎么能够保证赢得一定是太子,若是他败了,那整个侯府岂不是要一同为他陪葬?”
“所以——他不能败,”康定候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沉稳而笃定,“他也不可能败。哪怕倾尽侯府的一切,我也会辅佐他登上这个王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大事者若是没有这点野心和魄力,又怎么能服众。”
穆湘西捏着手中的纸契,万般艰难才压下了喉咙里的那声冷笑。她的声音麻木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接受了这段命运一般:“那爹爹就等着看吧,看看是太子殿下能够守得住这皇位,还是其他人能者居之。”
“你……”康定候怒瞪了她半晌,最终愤恨地夺门而去。
门外的阿碧早就听到了门内传出来的争吵,原本在房门外焦急地探头,想要听清一些门内的情况,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到康定候怒气冲冲地出来。她连脑袋都来不及缩回来,只能这么直愣愣地行了个礼:“侯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