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利的工作就是盯着官员,发现不妥就弹。
这个工作按理很爽,但并不简单。第一你需要仔细调查,否则防空炮次数多了,哪怕是御史也得倒霉;其二你还得冒着得罪大佬的危险去弹劾他们。
别人把御史这个职位当做是跳板,干几年就跑了,但杨德利却不同。
“我喜欢做御史,盯着满朝文武,不许他们胡乱伸手。我觉着自己一直在华州,一直在村子里,就盯着自家的粮仓,谁伸手就弄死谁。很好的感觉。”
大清早,杨德利吃完饭在感慨。
招弟带着盼弟收拾碗筷,杨大郎和母亲做个鬼脸,悄然跑了。
“我不是唠叨。”
杨德利觉得自己被儿女们无视了,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说,不是我不想升官,前阵子上官就问过我,可愿去吏部,我却不肯去。”
王大娘笑道:“御史就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御史满街吼。
王大娘早已习惯了,“能弹劾人,别人也不敢冲着咱们家得意,挺好。”
对于她而言,安稳就好。至于升官……
杨德利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我不愿意升官……你不生气?”
“不生气。”
王大娘的态度很坚决,坚决的让杨德利懵了。
为啥呢?
他出门,王大娘送到门外,“夫君慢些。”
“晚饭给我弄一碗汤。”
杨德利不忘交代妻子,“就是我做的那种。”
“知道了。”
王大娘转身进家。
“你做御史得罪人是本职,若是你升了官,离开了御史台,得罪人就会带来灾祸……还是别升了吧。”
……
到了值房里,杨德利照例查看了昨日的工作。
温故而知新,这是一种习惯。
把昨日的工作查阅一遍,没错就丢开,有错就纠正。
随即他拿起了几张纸,上面记录着最近他收集到的各方面消息。
——上官仪酒后口出怨言,谈及自己的功勋,有怨怼之意。
这不对!
杨德利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上官仪乃是皇帝的心腹,外界说他是皇帝的忠犬,在李义府倒台后,他红得发紫啊!
怎地还口出怨言?
杨德利不解。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自行弹劾,可做了多年的御史,他敏锐的嗅到了一抹令人不安的气息,于是去寻了御史中丞黄举。
姑母说过,别人坑你时,你就赶紧把事儿丢给上面的人。
黄举看到这个消息也不禁蹙眉,举着茶杯竟然没法下口。
他勉强喝了一口茶水,先前的茶香尽数变成了苦涩。
“这不对。”
不对就对了。
杨德利松了一口气,“下官也觉着不对。”
黄举抬眸看着他,良久说道:“此事……你去查。”
???
不对劲!
若是以往的话,黄举会担心杨德利出手弹劾惹出大麻烦,他这个御史中丞也会跟着遭殃。可今日他甚至是在鼓励杨德利出手……
这不对。
但杨德利却觉得这事儿上官知情就好。
剩下的……
……
君臣议事,今日皇帝竟然来了。
“陛下的眼睛莫非是好了?”
上官仪颇为欢喜,上前一步。
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无懈可击,可在皇帝的眼中只是一个黑影。
“臣为陛下贺!”
皇帝通过声音辨别出了黑影的身份,颔首道:“只是好了一些。”
“陛下,御史杨德利求见。”
宰相们齐齐身体一震。
这是来仗弹了!
弹谁?
御史需要仗弹才敢出手,那对象必须是大佬。
杨德利的尿性这些年大伙儿也有所了解,能让他仗弹的不是大事就是侍郎以上的大佬……甚至还有皇帝。
能弹劾皇帝的狠人,谁不怕?
宰相们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思,皇帝神色平静,“让他来。”
陛下竟然不怕?
众人一想也是,皇帝最近据闻修身养性了,竟然寻不到一点错处,自然不怕杨德利。
但一想到皇帝竟然怕御史,众人不禁莞尔。
杨德利来了。
宰相们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心想此人今日要仗弹谁。
皇帝依旧默然。
“陛下。”行礼后,杨德利开火了。
“臣听闻上官相公前日在青楼饮酒,酒后说辛劳大半生,为陛下效命多年,却不得重用。”
上官仪:“……”
没等他回击,杨德利拱手:“敢问上官相公,此等话可是真的?”
上官仪想了想……
前日休沐他和几个友人去了青楼,席间作诗一首,引得众人吹捧。
当时他好像有些飘了?
有人说什么……游韶兄如此大才,领袖群臣也只是等闲啊!
领袖群臣,意思就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佬,譬如说当年的长孙无忌。
老夫当时是喝多了吧……竟然说什么多年辛劳,竟然未曾受到重用。
“陛下,臣妄言。”
但这只是牢骚。
这等牢骚哪个臣子没发过?
就算是老狐狸李勣,说不得在家中几杯酒下肚,也得说皇帝这般爱猜忌,让老夫不得伸展,憋屈啊!
大家都会发牢骚,区别在于老夫的牢骚被哪个贱狗奴给传了出来。
上官仪在想着是谁泄露的,从友人到作陪的女妓一一都想了。
但依旧猜不到。
没动机啊!
谁特么敢冒着得罪当朝宰相的风险去传他的牢骚?
杨德利任务完成,但最后还补充了一番,“臣也时常有牢骚,臣的牢骚是为何不给御史多配些人手,好去打探各方消息……臣的牢骚是为了公事。上官相公的牢骚却是觉着自己才非所用,这是欲壑难填!”
好生反省吧。
这是杨德利的初衷。
但这话却是打了上官仪的脸。
过分了啊!
连万年瞌睡李勣都睁开了眼睛。
“陛下,杨德利羞辱臣太甚!”
老夫不过是发个牢骚罢了,值当你这般深入灵魂的批驳?
什么欲壑难填,这话若是传出去,老夫还怎么做人?
宰相威严不可动摇!
所以在李义府彻底让皇帝失望之前,他的过错皇帝都默默的压了下去。
皇帝看了上官仪一眼,“议事。”
……
杨德利大胜而归。
随即上官仪欲壑难填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老夫这般辛劳,却被小辈说什么欲壑难填……谁不发牢骚,偏生揪着老夫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仪恼火。
回到家中,他晚饭都没吃,一人在书房生闷气。
“阿翁。”
娇嫩的声音中,三岁的孙女上官婉儿进来了。
上官仪的书房家中人不得随意出入,一般的清扫他都亲自着手,不假外人。但唯有孙女例外。
上官仪笑了起来,“婉儿来看阿翁吗?”
上官婉儿迈动小短腿上前,仰头道:“阿翁,你不高兴?”
上官仪颔首,“有人说阿翁的坏话。”
上官婉儿说道:“说就说呀!他说你不说,那人就觉着无趣了……”
咦!
是哈!
他说老夫不说,别人刚开始定然觉着是老夫理亏。可时日一久,这事儿就平息了,随后各方自然会有个公平的评价。
“好婉儿,哈哈哈哈!”
……
戴至德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的父亲戴胄乃是先帝时期的宰相,犯颜直谏更是在魏征之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作为宰相的儿子,他的目标自然就是宰相。
前几年他本有机会参预政事,但却莫名其妙的被拉了下来。
目前他是中书侍郎,若是想参与朝政,职务是够了。